廊下的灯刚被点亮，暖黄的光映着朱红的廊柱，就见一个侍从提着衣摆匆匆跑来。


    他几步走到熊武身边，微微俯身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快速汇报了几句。


    熊武的脸色变了变，目光下意识瞟向不远处，自家王爷正堆着温和的笑，跟黄公公站在庭院里寒暄。


    他思来想去，觉得耽误不得，咬了咬牙，快步上前，在李牧昭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躬身行礼，恭恭敬敬说道：“王爷，华瑾郡主来了，此刻已经在前门下轿，正往这边来。”


    李牧昭尚一头雾水，站在一旁的黄天茂已经收起了之前的严肃，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既如此，奴才就不打扰殿下和郡主了。”


    言毕，他也不等李牧昭挽留，连忙将手里的拂尘一摆，带着一众宣旨的小内监向外走去。


    李牧昭：“？？她又来干嘛？”


    ***


    “原来郡主特意留的食盒，是给翊王殿下准备的啊。”宋萧跟在贺兰瑾身后，吹着廊下的晚风，嘴里还在小声嘟囔。


    贺兰瑾侧头看了他一眼，语气算是宠溺：“你下午不是已经吃了满满一盒吗？”


    宋萧噘着嘴，心里暗自腹诽：她亲自盯着厨房打包的食盒，用的都是侯府上好的瓷盅，装的是万宝楼的招牌菜，他一个纨绔王爷吃的明白吗？


    当然这种话，她也不敢真的说出口。


    两人正说着，前方忽然传来一道尖细的嗓音，带着几分刻意的殷勤：“奴才见过郡主。”


    “黄公公。”贺兰瑾拎着食盒的手一顿，抬头望去，只见黄公公正领着几个小内监从内院里走出来。


    她神色难掩诧异：“这么晚了，公公来办事吗？”


    黄天茂一脸喜气，连声音都比平时尖细了几分，脚步轻快地走上前：“可不是嘛！奴才这是来给翊王殿下送大喜事的！”


    说完还好似卖关子一般顿了顿，眼神扫过贺兰瑾和宋萧，见俩人都一本正经盯着他，才满意地说道：“翊王殿下近日办事得力，又在北黎求和一事上立了功，陛下素有惜才之心，赏罚分明，特下旨晋封翊王殿下为翊亲王，另赐下赏赐无数。”


    这话一出，连贺兰瑾都愣了片刻，一时没接上话。


    李牧昭半年前才刚从一个被人遗忘的皇子封了郡王，如今不过短短数月便晋为亲王，本朝开国以来，从未有过如此快的晋封先例。


    况且这所谓功劳拿出去恐怕也难以服众。


    贺兰瑾很快收敛了神色，对着黄天茂微微拱手道：“原来如此，确实是大喜事，我倒是刚巧赶上同翊王殿下道喜了。”


    黄天茂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不动声色地向前靠了一小步，声音压得更低了些：“钦天监的结果已出，奴才也提前向郡主道喜了。”


    原来是为了配她。


    贺兰瑾面上露出喜色，扯着嘴角点了点头：“如此华瑾先谢过黄公公。”


    黄天茂向来有分寸，连忙笑道：“郡主客气了！那奴才就不耽误郡主了，还得回宫给陛下复命呢！奴才告辞！”


    说罢，领着小内监匆匆离去，脚步都比来时更轻快了几分。


    看着黄天茂的背影彻底消失在王府大门，贺兰瑾僵硬了许久的嘴角才缓缓放下。


    建宁帝看似不愿让她委屈嫁给李牧昭，如今想来不过是披着层爱惜忠良的皮，实则心里怕是满意得很，生怕慢一步贺兰瑾就后悔了。


    李牧昭，论身份，他也是皇子，但是一没权势，二没声誉，更重要的是，还能把贺兰瑾困进皇家牢笼，可谓一箭三雕。


    只是为了让这赐婚不落人口实，不让百姓非议，还真是什么法子都用上了。


    倒是李牧昭，怕是要被架在滚烫的油锅里烤了。如今尚只能论他命好，得了陛下偏爱。


    可一旦赐婚的旨意公布，所有人都会明白，他这虚设的亲王之位，不过是靠着攀附她这个实权郡主得来的。届时怕是要有更难听的话等着他。


    很难得，贺兰瑾心里生出一丝丝愧疚。


    她用力攥了攥手里的食盒，瓷盅碰撞的轻响被寒风盖过。


    她借着心底那点尚未散去的愧疚，努力挤出一抹比平时柔和些的笑，也预备着学一学上京贵女的小意温柔。


    冬日的风渐渐凛冽起来，刮在脸上带着细碎的疼。她顺着回廊转进内院，抬眼便看见李牧昭还站在原地，手里举着那卷明黄圣旨看，身上只穿了件常服，单薄的身影在寒风里显得有些萧瑟。


    “熊武，你说。”忽然，李牧昭的声音传来，语气里带了几分视死如归，“父皇是不是预备让我和亲去？”


    贺兰瑾笑出声。


    “参见翊王殿下。”她轻轻俯身行了一礼。


    “天黑路滑，郡主怕不是走错门了，这里可不是北安侯府。”李牧昭靠在石桌上，双手抱在胸前，全然没了往日的嬉皮笑脸，语气冷得像院中的寒风，连看她的眼神都带着几分疏离。


    看来慎王给他施压了。


    “殿下说笑了，华瑾今日是特地来谢过殿下救命之恩的。”好在贺兰瑾今日心情好，说罢还举起食盒轻轻摇了摇。


    李牧昭的视线在她笑靥如花的脸上顿了顿，又勉强挪到那精致的食盒上，可他很快又把目光挪了回来，落在贺兰瑾的笑脸上。


    “怎么？”李牧昭挑眉，“给我下毒了？”


    去他大爷的小意温柔！


    贺兰瑾脸上的笑意瞬间收回，连眼角的弧度都冷了下来。


    她没再看李牧昭，径直越过他往正屋走，略带怒气的声音比寒风先一步飘进他耳中：“是啊，我舍身就义，就当替上京城除害了。”


    这话一出，李牧昭被皇后和慎王训了一早上的怨气突然好似一扫而空，他低下头，轻轻舔了舔后槽牙。


    真是自作孽。


    他把手里的圣旨塞给一旁站着的熊武，三步并作两步迈入正屋。


    刚进门，就看见贺兰瑾正将食盒里的瓷盅一个个摆到桌上，万宝鱼的甜香、莲子羹的清润气息，瞬间驱散了屋里的寒气。


    “郡主今日新官上任，倒是不累，还能大老远到我这装模作样。”李牧昭铁了心嘴上不饶人，句句带刺，“只是郡主不来，也不耽误郡主的好名声。”


    贺兰瑾手上的动作没停，闻言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语气平淡得像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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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出他的讽刺：“谢殿下关心，华瑾不累。”


    怎么不累，从早上到典案司分拣案卷，再应付陆衡的冷落、典案司众人的眼色，整整一天下来，她连喘口气的功夫都少。


    要不是为了给这坊间传言添砖加瓦，老娘又不是吃多了撑的，来这看他甩脸色。


    李牧昭一甩衣袍下摆，利落地在桌前坐下，目光扫过桌上摆着的几碟菜，视线最终落在那盘鱼上：“万宝楼的饭菜？”


    “殿下倒是好眼力。”贺兰瑾将一双干净的筷子推到他面前，也懒得和他客套，“单看一条鱼，就能认出是哪家酒楼的菜系。”


    “这万宝鱼是万宝楼的招牌，外酥里嫩，酸甜汁里还加了桃花蜜，整个上京独一份，谁人不识？”李牧昭指尖轻轻点了点桌面，眼神晦暗不明，“只是，上京人尽皆知的规矩，万宝楼的饭菜只许堂食，从不外带，就算是王公贵族去了，也得守这个规矩。”


    他含笑抬眸，语气里充满了探究：“倒是郡主用了什么法子，能让那位出了名软硬不吃的天蛛姑娘破了这个例？”


    “殿下没听说过吗？”贺兰瑾端起面前的茶杯，指尖摩挲着杯沿，神色依旧坦然，语气轻描淡写，“有钱能使鬼推磨。”


    “万宝楼的掌柜，单是每年的进项，怕是比我这个空有爵位的王爷多，郡主不知道吗？”他往前倾了倾身子，目光直直看向贺兰瑾。


    “倒是什么都瞒不过殿下。”贺兰瑾握着茶杯的手顿了顿，抬眸迎上他的目光，眼底掠过一丝浅淡的笑意：“我带人堵了她，并且告诉她，她若不依我，我就砸了她的店，再杀了她的人。”


    她没再多说细节，只是将那盘万宝鱼往他面前推了推：“只是这法子，恐怕只有我这身负圣恩的北境阎罗可以用。”


    李牧昭看着她坦然的神色，心里直觉不应该相信她。


    但又觉得她真能干出这种事。


    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肉放进嘴里，外酥里嫩的口感瞬间在舌尖散开，桃花蜜的甜香混着醋的微酸，果然是万宝楼的味道。


    “那日在姑母府上救郡主，不过是情势所迫。”李牧昭垂眸夹起一块鱼，轻轻放在面前的小碟里，动作慢了几分，斟酌着开口，“今日这食盒，我收下了，就当抵了那所谓的救命之恩。”


    他轻轻抬眸，露出一贯不着调的笑容，眼底却藏着几分自嘲：“我在京中名声本就不好，郡主日后还是少与我来往，免得坏了郡主清誉。”


    贺兰瑾定定看着他，突然生出一丝伤感。


    “殿下今日才担心这些，会不会晚了些？当初可是殿下先来招惹的我。”贺兰瑾声音轻了些。


    “我向郡主赔罪。”李牧昭放下筷子，语气难得认真，“好在现在还不算太迟，咱俩也不必为了呕这口气，到最后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说罢，他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热茶，缓缓举起：“至于坊间那些流言，过段时间大家新鲜劲过了，自然也就忘了。牧昭以茶代酒，祝郡主早日遇到真正合心意的良人，永结同心。”


    可是太迟了，李牧昭。


    如今听着这句永结同心，倒像是一句讽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