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宫内，一道身影静静的，背对着门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望着外面永恒流转的天城星光，不知在想什么……


    红色的绒毛披风随意地垂落在床边，衬托着她的背影仿佛只剩下无尽的疲惫。


    鹤熙无声地走进来，带上门，目光落在凯莎的背影上。


    沉默了一小会儿，像是在组织合适的语言。


    “怎么，被自己养的小天使们啄了心，滋味不好受？”


    鹤熙声音带着点调侃，但更多的是了然。


    凯莎的肩膀绷紧了一下，没回头。


    强忍着心中激烈的情绪，过了好一会儿，她低沉的声音才响起，带着被戳破的涩意。


    “她……竟敢那样看我……”


    听到凯莎这样的声音和话语，鹤熙知道她是真的伤心了。


    没再调侃，走到凯莎身边，湛蓝色的眼睛也看向窗外那片永恒不变的星光。


    寝宫里只剩下她们俩，安静得能听到彼此压抑的呼吸声。


    “那眼神……”


    凯莎的声音有点发紧，像是在跟一旁的鹤熙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几万年了，从没人敢用那种……看透一切又带着怜悯的眼神看我。好像我才是那个不懂事，做错了事的孩子……”


    说着，凯莎猛地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底深处翻滚着被冒犯的怒意和一种更深，更陌生的刺痛。


    “她凭什么？我给她的一切，还不够？我纵容的还不够？换作是另外任何一个人，哪怕是……”


    “哪怕是曾经的凉冰，你也会痛下杀手是吧？”


    鹤熙接上了凯莎没说完的话，语气平静，湛蓝色的眼睛对上了她那带有怒意的眼眸。


    一时凯莎像是被这句话烫到了一样，不由自主的后退了半步，翻滚的怒意从眼底渐渐消失。


    “鹤熙！你拿晨曦跟凉冰比？！”


    对于自己认为晨曦像凉冰这件事，凯莎从没有跟鹤熙提过。


    唯一提到过的人也就是昨天的天使彦，没有别人了。


    现在被鹤熙这么说出口，也就捅穿了最后一层窗户纸了……


    “不是我要比。”


    鹤熙看着面色惊讶的凯莎走近一步，声音放低了些，却更清晰。


    “是你心里在比。你看晨曦研究生命本质，触碰虚空边缘，研究那些所谓可交易的物质化生命概念……你觉得她在走凉冰的老路，觉得她迟早也会失去对生命的敬畏，走向极端，对吗？”


    听到鹤熙已经将话摊开了说。


    也就没有什么好避讳的了。


    凯莎没有反驳，她移开视线，再次望向窗外那片永恒的星光。


    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并用带有力量声音开口说道。


    “难道不是吗？鹤熙。晨曦那种对既定规则，对所谓崇高生命本质刨根问底的偏执……太像了。凉冰当初也是这样，质疑正义秩序，质疑生命存在的唯一意义，最后呢？她成了莫甘娜！”


    说到这儿，凯莎的声音带着一种沉痛的笃定。


    “晨曦的天赋比她更高，心思更沉，一旦走偏，后果只会更可怕。我不可能看着她，一错再错了……”


    话音落下，寝宫里一片死寂。


    凯莎的话似乎不无道理。


    如果换做是以前，鹤熙会毫不犹豫的反驳，但晨曦确实在近段时间变化太大了。


    沉默了一下，鹤熙只是看着凯莎绷紧的侧脸，那双看透太多事的湛眼睛沉静得很。


    过了几秒，她才开口，声音不高，但很平稳。


    “凯莎，晨曦不是凉冰。”


    最终，鹤熙还是决定遵从心中的看法，她有一种直觉，而这个直觉不会错……


    凯莎没回头，若有若无的像是哼了一声，明显不信。


    在她看来，鹤熙太理想化了，总把人往好处想。


    别看表面，一股智慧能看透一切的模样，其实内在，甚至可以说得上有点傻白甜。


    凉冰当初不也是鹤熙看好？


    结果呢……


    此时的鹤熙见凯莎这副模样，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也不着急，不紧不慢的继续说道。


    “她们本质区别还是有的，凉冰…莫甘娜的质疑，带着对整个秩序，对生命的彻底否定和破坏欲。她想要打碎一切，建立她认为的‘自由’。而晨曦……”


    说到这儿，鹤熙停顿片刻，像是观察凯莎的反应，又像是在斟酌用词。


    “她更像是在…拆解。拆解规则，拆解我们视为理所当然的生命定义，甚至拆解虚空本身。她的目的不是毁灭秩序，更像是…想弄清楚秩序底下到底是什么在支撑，然后看能不能换种更高效的方法。”


    随着鹤熙的话音全部落下，眼望星光的凯莎终于回过了头，静静凝望着鹤熙。


    鹤熙这道说辞，还是太理想化了，晨曦那种骨子里的东西，她看得更透……


    “高效……我看是危险。规则之所以是规则，生命之所以神圣，就因为衪们是基石！随便拆？拆塌了怎么办？你对她的滤镜太厚了。她那股刨根问底，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劲儿，还有那种藏在平静下的掌控欲…跟凉冰当年质疑正义秩序时，有什么两样？只是晨曦更聪明，更懂得…隐藏。”


    说完，凯莎不再看向鹤熙，再次撇过头去，看向了窗外，沉默了。


    看凯莎沉默着，鹤熙心里叹了口气。


    这个话题还是太沉重了，她知道凯莎的伤疤在哪，而那里，碰不得，更摸不得……


    “要不……”


    鹤熙试探着提议，准备转移这个话题，在这样的氛围下，她的声音放得轻缓。


    “我把她叫过来？就现在，就这儿。你们俩，面对面，把心里那些弯弯绕绕都摊开说说？总比你在上面猜，她在下面演强。”


    听到这话，凯莎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叫过来？


    在这寝宫？


    像什么？


    母女谈心？


    君臣交心？


    想着，凯莎脑子里飞快闪过一些画面。


    晨曦跪在大殿上那副“委屈”的样子，抬起眼看她时眼底深处那片冰冷和漠然，还有那句轻飘飘却像刀子捅心一样的“情愿退出”。


    交心？


    凯莎心里一片冰凉。


    跟现在的晨曦交心？


    她能交出来的，恐怕还是无穷的算计，是更深，更不着痕迹的伪装。


    这孩子太聪明了，聪明到连她凯莎，活了三万年的阅历，都开始怀疑自己能不能看穿她下一句话是真是假。


    而更可怕的是，凯莎发现自己竟然有点怕。


    怕自己万一…万一又被那双眼睛迷惑了呢？


    万一又被那恰到好处的“牺牲”和“委屈”打动，心一软，像过去无数次那样纵容下去呢？


    那她这几万年建立的秩序，坚持的正义，岂不成了个笑话？


    不行。


    绝对不能在这种时候，用这种方式谈。


    她需要距离，需要王的威严，需要…绝对清醒的头脑。


    现在面对面，她不敢保证自己还能不能维持那份冰冷的理智。


    “算了……”


    凯莎的声音有点哑，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再次回身，目光落在鹤熙脸上，却没什么焦点。


    “叫过来…说什么？听她怎么继续哄我？还是看我…怎么被她哄住？”


    这话一出，鹤熙心头一紧。


    这不怪她，主要是这话分量太重了。


    神圣凯莎竟然在承认自己可能“被哄住”？


    这比刚才在大殿上的震怒更让鹤熙觉得不妙。


    “那……”


    鹤熙看着凯莎眼底那层挥之不去的倦意，还有深处那一丝几乎抓不住的…茫然？她果断把“谈心”的念头放到了一边。


    “这扬闹剧，你想怎么收扬？下面那群小的，可都红着眼盯着呢。冷那丫头，是真豁出去了。晨曦…她这一退，等于把火全拱到你身上了。”


    鹤熙点出关键。


    晨曦以退为进，玩得太狠，直接把凯莎架在了所有年轻天使情绪的对立面上了。


    收扬……


    听到这话，凯莎的目光重新聚焦，越过鹤熙，似乎穿透了墙壁，落回刚才那座喧嚣的大殿。


    年轻天使们愤怒不甘的脸，老天使们焦头烂额的呵斥，冷那豁出去的嘶喊，还有晨曦跪在那里，平静得可怕的身影…一幕幕闪过。


    艾尼·熙德…这个名字现在像个烫手山芋。


    强推？根本推不动了……


    强行推上去，天使之城内部就得先分裂。


    晨曦用她自己的所谓“退出”，彻底堵死了这条路。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混合着冰冷的清醒，席卷上来。


    “储君……”


    凯莎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决断，她看向鹤熙，眼神复杂。


    “先给她吧。”


    鹤熙眉头微不可察地一挑。


    妥协了？


    这不像凯莎。


    果然，就在鹤熙这么想着的时候……


    凯莎下一句很快就来了，语气没什么波澜，却透着一股更深的寒意。


    “暂时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