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挽宁慢慢抬起头，看向赫连玄。


    不知为何，她的眼神中带上了几分说不出的苍凉之意。


    见到她的眼神，赫连玄只觉自己的心被一刹那揪紧了。


    云挽宁的声音中带着某种叹息的意味，她甚至在用一种包容的目光盯着赫连玄看。


    她的声音很轻：“皇上，您到底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样的答案呢？我可以按照您的想法去说、去做。”


    赫连玄心口的怒气瞬间汹涌：“朕让你说实话，你是做不到？”


    云挽宁有些无奈地弯了弯唇：“嫔妾能做到。”


    “那你就说。”


    云挽宁沉默了一瞬，这才开口：“实话便是，嫔妾早就已经学会不在意了。”


    “皇上，有时，我会想起在静宜轩的那段日子。那时，我便需为那么多的嫔妃让步。每一次，您需要我时，我会抱着微末的期待，希望您能够站在我这一边。可我人微言轻，上不了台面，又有什么本事让您站在我这边呢？”


    “一开始，我要拼命地忍下心口的苦涩，才能不被那种失望感淹没。再到后来，可能……我麻木了。”


    “因为我很清楚，您是一国之君，心怀天下，我不过便是一个小小的百姓，侥幸成为了您的女人，已得了天大的运气。人不能贪得无厌，我没本事占住您的心，便只能保护好自己。学会不去看，不去想，被冷落时不痛苦，不纠缠。”


    云挽宁唯独为自己解释时才会说这么多。


    她的长篇大论却一点都不难理解。


    不得不说，云挽宁开口所说的每一句，都仿佛说到了赫连玄的心上。


    他的脸色很难看。


    可云挽宁还在继续。


    “我当然可以假装，假装吃醋，假装难过，可假装过后，惹怒的是您。您需要的是一个安心听话帮您养孩子的女人，不是一个动不动就哭闹，需要旁人来哄的娇妾。”


    “所以，皇上，我真的没有半分不满。我知晓自己在您心中的分量，只想过安分的生活。可能在您的心中，我早已满腹心机，可是……”


    说到这里，云挽宁苦笑了一下，泪光在她的眼中闪烁，“我只是想好好活着，看着昭昭长大。”


    她说完后，赫连玄的脸色依然阴沉得不成样子。


    他盯着云挽宁：“果然，你对朕沉淀了许多不满。朕每次弃你而去，你都在记恨朕。”


    云挽宁嘴角的笑容更加苦涩：“您要是想向我问罪，不妨直言。我虽喜欢算计，可总归内心能分得清是非曲折。没有您就没有如今的我，皇上，我从未恨过您。”


    赫连玄不说话了。


    云挽宁说的每一句话都合情合理。


    她唯一的错，就是在赫连玄的逼问下，说了实话。


    赫连玄直觉心口的压抑情绪更加无法疏散。


    他唇角勾起一个带着一些冷意的弧度：“你不反抗，也不争宠，朕不找你了，你便坦然接受自己的命运，你这种人，在宫里能活得下去吗？”


    云挽宁看着他：“我想争宠，可我知道您的宠爱争不来，你若是想找我，我必定会全心全意的侍奉，你若是不想找我，我也不会碍您的眼，为您凭空增添烦心事。”


    她说得很清楚了。


    赫连玄难得不知该如何训斥云挽宁。


    按理来说，她做得够好了，完全符合他心目中的妃子标准。


    可是，心口的憋闷没有一丝消解。


    他不吭声，云挽宁自然不会说话。


    两人一坐一站，就这么僵持着。


    赫连玄沉默良久，才道：“你对朕说这么多，可曾知晓，你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在消极朕对你的好感。”


    云挽宁无非是在告诉他，她不需要他宠幸她，也不需要他关怀她。


    她学会了不在意。


    只要他能保护她和他们的女儿，云挽宁不会在乎任何事。


    某种意义上，云挽宁是主动把赫连玄往外推。


    聪明的女人会找到平衡，既让赫连玄看出她对他的在意，又能不惹他生气。


    云挽宁却一条路走到黑，甚至摆明了不欢迎他的态度。


    赫连玄突然觉得有些可笑。


    这个女人是认不清自己几斤几两吗？


    他需要这个女人满足他间歇性的需求。


    她却要跟他拉开距离，甚至只想维持孩子的娘亲这一个身份。


    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


    云挽宁凝视着他，过了好久，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


    她只用隐晦的几句话，点明了两人不同的处境。


    “皇上，一切主动权都在您手上，您宠爱或者不宠爱我，全凭您的考量。可我不能犯错，我若是犯下一个错，便可能万劫不复……”


    云挽宁嘴角的笑意越发飘渺：“在这深宫之中，我没有家世，没有背景，也找不到人帮我。我还有了孩子。我唯一能倚仗的人就是您，可是……”


    她垂下眼眸，缓缓开口：“我很清楚，自己的本事有限。您对我态度如何，终究还是取决于我自己的价值。”


    “我自小就进宫，没有家人，没有友人，没有心腹，没有任何牵绊，我有的，唯独是这个孩子。我感激您，却也清楚，我不能完全依附于您，因我太无能。”


    “哪怕我想将自己托付于您，您也不会收留一个累赘。”


    云挽宁说得太多了，声音有些发涩：“生完孩子，有了位分，面对这深宫重重下的幽暗人心，其实我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唯有谨小慎微，才能长久。”


    赫连玄不语。


    云挽宁盯着他：“我总归还是想让您看到我真实的姿态。比起在乎其他嫔妃多么得宠，我只希望，您来看我，我便照顾好您。那些纷扰，往后的日子里不会少。可您还能来几次？每一次，我都想好好珍惜。”


    赫连玄笑了。


    她明明不在意，还要说珍惜。


    珍惜什么？


    赫连玄知道手握权力的人是他。


    他可以决定这个女人的生死。


    看到这个女人用一种略带悲凉的声音描述她如今的处境，说她实在没有办法，赫连玄心中一丝心虚都没有。


    的确，是他不给云挽宁相应的权势和地位，只给她一个位分，又让她排除于后宫妃嫔的视线，让她成为别人眼里为不受宠表面妃嫔。


    可那又如何？


    他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这后宫是他的。


    他认为这般处置，能让他的女儿健康长大，那便如此行事。


    可是，这个女人他也想要。


    谁给她的胆子，还敢对他冷脸。


    赫连玄听出了云挽宁的感情在慢慢变冷的一些暗示，他内心的火焰却突兀地烧起来，越烧越旺。


    下一瞬，他对着云挽宁露出一个略带阴郁的笑：“对，你的确认清了自己的地位，在朕心中，有许多女人的位置要高于你。那朕来找你是为什么，你应该知晓……”


    赫连玄盯着她，声音已带上几分莫名的冷意：“过来，好好伺候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