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声响起的时候，沈慧心正在对跟合伙的朋友讨论一个工作项目，因为是极为相熟的好友，她直接说了一句：“我接个语音……”


    说着拿起手机，手指下意识点了一下绿色按钮，目光落在熟悉又陌生的头像上，人蓦地愣住。


    微信语音通话已经接通了，沈慧心却没开口，两眼呆滞地看着那个微信头像，有一瞬间，她甚至怀疑是谁故意恶作剧，换成她女儿相同的头像来戏弄她。


    可是……万一呢？


    沈慧心想到自己珍藏的那些信，嗓音颤抖地开口：“琲琲？小宝，你说句话，你跟妈妈说句话……”


    她的声音已经开始哽咽，坐在她对面正低头看文件的韩婉闻声抬头，诧异地看着她，顾不得避讳朋友隐私，站起身看了眼她手机。


    看到屏幕上头像，愣了一下，想起来这个手绘的图像原本属于谁。


    “是不是琲琲？”韩婉绕过桌子，走到沈慧心身旁，对着手机大声问：“琲琲，是你吗？我是你韩阿姨？你在哪儿啊？你妈妈在我身边，你快跟她说一声。”


    手机界面显示依旧在通话中，但不管沈慧心与好友说什么多大声，电话那边都没有丝毫声音，静得像没有人存在。


    韩婉面色逐渐沉重，琲琲是个懂事孝顺的孩子，如果真是她，不会只打语音不讲话。


    她也想过是不是有人恶作剧，但她跟沈慧心都是同一个想法，但凡有一点点可能，她们都得去相信，万一……这万一是孩子的一线生机呢？


    她捂住沈慧心手机的收音口，压低声音道：“报警。”


    如果孩子时隔这么久，有机会联系家里，打电话难道不是更方便吗？


    如今通话接通了，又一言不发，不怪韩婉多想。


    沈慧心刚想点头，忽然动作一顿，僵硬地开口：“我、我先回家一趟……”


    她想到家里莫名其妙出现的那些信。


    韩婉一头雾水，这时候回什么家啊？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阻拦，沈慧心已经疾步往外走了，她连忙拿起桌上的包追上去：“你的包！”


    “阿婉，谢谢你，我现在有点儿急事。”沈慧心努力调整好了状态，“我回头再联系你。”


    ……


    “怎么办啊？”


    林玉琲抱着平板，沮丧地坐在沙发上。


    平板里还能听到妈妈跟韩阿姨的谈话，妈妈一直没有挂掉语音，偏偏不管她说什么，妈妈都听不见。


    拿到平板顺利开机，有电且顺利拨通语音的欣喜，已经荡然无存。


    林玉琲耷拉着脑袋，眼圈都红了。


    听不到也看不到，怎么跟妈妈交流呢？妈妈会不会以为她死了，变成了鬼。


    那也太惨了吧！


    栾和平只能安慰她：“能碰到的，你……你可以先给她写张字条。”


    没理由能碰到物体，碰不到人。


    “你说得对。”林玉琲振作精神，“就算字条妈妈也看不见，我还能在她手上写字……等等！”


    林玉琲拍了下脑袋：“我怎么傻了。”


    语音听不到，她可以直接发消息啊！


    将语音缩小化，林玉琲给妈妈发消息。


    屏幕她能碰到，自然也能打字。


    [妈妈，你能看到吗？]


    沈慧心走得很快，刚刚上车，把手机放在支架上。


    她一直分了几分注意力在手机上，生怕通话断了。


    忽然看到弹出来的消息，她欣喜若狂，果然是她女儿！


    她下意识点了点头，又想起女儿看不到，连忙道：“看得见，妈妈看得见。”


    她不知道对面听不听得见，说完又发了一句过去。


    林玉琲听见妈妈的话已经很开心了，果然有用，能交流就行。


    她忙不迭地继续给妈妈发消息：


    [妈妈，我在家，我能听到你的声音，但是你听不到我的，你别着急，开车慢点儿，我在家等你回来。]


    沈慧心看完，眼泪不由自主地涌出来。


    她的女儿，她的小乖宝，终于回家了。


    她匆匆擦干眼泪，启动车子往家赶。


    林玉琲担心自己发太多消息让妈妈开车分心，没敢多说什么，发消息说等回家在说。


    “太好了。”她兴奋地原地蹦了两圈，扑过去抱住栾和平，“五哥，我妈妈能看见！”


    “嗯。”栾和平摸了摸妻子发顶，既替她高兴，又不乏忧虑。


    岳母会不会不喜欢他？


    虽然老头没教过他，但人情世故栾和平还是懂的，来得太突然了，他什么都没带。


    甚至岳母还不一定看得到他，已经不能称之为不礼貌了。


    舞蹈工作室距离沈慧心家不远，开车不过十几分钟，这个时间也不堵车，沈慧心很快到家。


    她急匆匆上了电梯，电梯里信号不好，沈慧心紧盯着电梯上跳动的数字，一到“16”，电梯门刚刚打开，便迫不及待冲出电梯。


    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开的门，进屋之后，鞋也顾不得换，进去就喊女儿的名字。


    身上忽然一重，像是有人撞进她怀里，一把抱住了她。


    沈慧心愣了一下，眼前突兀的，出现了一个身影。


    “妈妈！”


    在林玉琲整个人完全出现的那一刻，她的声音沈慧心也能听到了。


    她没有追问心中的种种疑惑，张开手臂紧紧抱住女儿，母女俩相拥而泣，一个比一个哭得大声。


    背后的门被轻轻关上了，两人谁都顾不上，哭得忘情投入。


    过了足足有十多分钟，母女两个情绪才渐渐平复。


    沈慧心红着眼眶，抓着女儿的手臂上下打量，一句“瘦了”卡在嘴边，死活吐不出来。


    她是跳舞的，习惯性管控饮食，虽然没有苛待女儿，但孩子从小跟她一起吃饭，口味也慢慢养成了，从小就没胖过。


    高中时期更是林玉琲最瘦的一段时间，学业压力大，睡眠不足，又是长身体的年纪，吃多少都能消耗，高三那会儿，孩子瘦得脸都凹下去了。


    沈慧心厨艺一般般，也就家常菜的水平，还特意请了个煮饭阿姨，专门给孩子做营养餐。


    一直到林玉琲高中毕业，暑假结结实实养了两个月，养回来一点儿肉。


    但现在，她的女儿，安安稳稳站在她面前，面颊红润，不算胖，但确实有肉，摸一把，软嘟嘟的。


    林玉琲把脸往妈妈掌心蹭，充满依恋。


    她知道妈妈担心她，连声安慰道：“妈妈我过得很好，你看我呀，我都胖了，五哥每天都会给我做好吃的……啊对了！”


    她一把拉过默默站在一旁当望妻石的栾和平：“妈妈，你能看到他吗？”


    沈慧心僵了一瞬，轻轻摇了摇头。


    林玉琲歪头想了想，一开始妈妈也没看到她，进来之后到处看，明明她就坐在沙发上。


    直到她抱住妈妈，妈妈才看见她。


    她抓住栾和平手腕，又去牵妈妈的手：“你们握一下手试试。”


    沈慧心跟栾和平自然配合，生疏地握了下手，在沈慧心的手指碰到栾和平手指的那一刻，面前又多了个人。


    她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


    “太神奇了！”林玉琲惊叹道：“原来碰一下就能看见了。”


    她跑去拿平板：“妈妈你试试看，现在能不能用照相机拍我们，之前摄像头都拍不到的。”


    她背过身去，栾和平跟岳母面面相觑。


    幸好很快林玉琲将平板拿来了，沈慧心试了一下，拍照的时候她能在镜头里看见，但拍完之后，照片里却一片空白，只有屋里的陈设布置，不见人影。


    “哇——”林玉琲笑着说：“好像鬼故事哦。”


    “你这孩子，瞎说什么。”沈慧心心里的遗憾忧虑还没开升起来，就被女儿的话给岔走了，赶紧拉着女儿说：“童言无忌……”


    “随风吹去！”林玉琲利落地接话。


    沈慧心无奈地看了女儿一眼，点了一下她的额头，林玉琲夸张地叫了一声，歪着身子往一边倒，栾和平顺手扶着她，眼底含笑，看着她在妈妈面前肆无忌惮地撒娇卖乖。


    沈慧心看着这一幕，心底叹了口气，开口道：“小栾是吧。”


    栾和平谦和地弯腰：“是的妈妈，您随便怎么称呼我。”


    这是他妻子的母亲，他应该将他当自己的母亲一样尊敬爱戴。


    林玉琲：“妈妈你怎么知道他姓栾，不对不对，我还没跟你介绍他……”


    沈慧心：“我看到了你的信。”


    “我的信？”林玉琲惊讶极了，她的信妈妈竟然能收到，这太神奇了！她甚至都没有拿去邮局！


    沈慧心将自己收着的信拿来给女儿看，林玉琲仔细看过，确实是她写的，不过最新的几封不在。


    她也注意到信纸好像被裁剪过，转头问妈妈。


    沈慧心说了原因，忍不住道：“你……”


    林玉琲知道妈妈想问什么，她跟栾和平对视一眼，脸上的笑淡了一点儿，声音也没之前那么雀跃。


    “妈妈，我留不下来的。”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跟栾和平出现在这里，但她心里隐隐有种感觉，她不属于这个世界了，她跟栾和平，像两个过客，匆匆而来，不知什么时候离去。


    刚跟栾和平对视，以他们的默契，林玉琲知道栾和平也有那种感觉，只是不忍心让她难过，所以一直没说。


    沈慧心别开脸，忍住泪意。


    没事的，她不能贪心，那么大的车祸，她女儿留下一条命已是幸事，能有这种奇遇，再跟女儿见面，更是幸运，不能再奢求更多了。


    她转过头来，又恢复了笑脸。


    “妈妈能见到你已经很开心了。”她握着女儿的手，犹豫了一下，又拉过栾和平的手，将两个孩子的手交叠在一块儿：“小栾，我没照看过你，你跟琲琲结婚，我也没帮上什么忙，也没办法给她准备嫁妆。但是我女儿啊，她真是个好孩子，你们好好过，你别欺负她啊，你要是不喜欢她了，你们离婚也成，她不会怨你的。”


    栾和平握紧了妻子的手，一脸严肃：“妈，您放心。”


    他揽过妻子肩膀，林玉琲已经泣不成声，推开栾和平，扑进妈妈怀里呜呜哭。


    栾和平心里一揪一揪的疼，他认真地跟第一次见面的岳母保证：“向主席同志保证，我栾和平绝不辜负林玉琲。”


    离婚是不可能离婚的，等他死了再说。


    沈慧心头一次听见这种保证法，听得一愣一愣的，但别说，心里还真有点儿信。


    最起码，现在看来，这男人确实是喜欢在意她女儿的。


    人的状态做不了假，她女儿精神很好，身体状态也健康，一看就知道被养得很好。


    “好了好了，别哭了，眼睛要哭坏了。”沈慧心扶起女儿，给她擦眼泪，又牵着她去卫生间，像孩子小时候那样，给她擦脸抹香香。


    但现在孩子已经很高了，林玉琲屈膝半蹲，仰着脸让妈妈给她擦脸。


    收拾好了，沈慧心又去给女儿拿她爱喝的饮料，顺手给栾和平也拿了一瓶。


    “这两个口味我都喜欢！”林玉琲教栾和平怎么开易拉罐，栾和平很快学会了，把两瓶都开了，让林玉琲先喝。


    林玉琲喝了两口，让他也尝尝，很清爽的果味，带着气泡，确实是新奇的口感。


    沈慧心看着跟男人亲密无间的女儿，既高兴又失落。


    她收拾好心情道：“晚上想吃什么？咱们在家吃吧，妈妈请个人上门做好吗？”


    女儿女婿这种情况，去外头不方便。


    “我来吧。”栾和平立刻起身，“妈，我来做。”


    林玉琲也两只手朝着栾和平摊开，晃动手腕做出欢迎出场的架势：“妈妈，为你隆重介绍，我们的全能选手、天才厨师，栾和平大厨！”


    栾和平尴尬地手脚没地儿摆。


    沈慧心白了女儿一眼：“哪有头一天上门就让女婿做饭的。”


    “可是他做饭真的很好吃。”林玉琲抱着妈妈胳膊撒娇：“都是我爱吃的哦，妈妈也会喜欢吃的，你尝尝嘛，尝尝我五哥的手艺。”


    栾和平也附和：“妈您别我当客人，做个饭而已，没什么的，您尝尝我做的菜，多提点提点我，看看哪里还需要改进。”


    “哇——”林玉琲瞪圆眼睛看他：“五哥你是不是在拍马屁，头一次听见欸！你竟然还会拍马屁！”


    栾和平：“……”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没拍过马屁，还没被拍过吗？


    沈慧心无奈抚额，这孩子，怎么口无禁忌的。


    她拿起饮料瓶塞进女儿手里：“喝你的果汁。”


    林玉琲嘟嘟囔囔：“就是嘛，妈妈你别看他在你面前装这么乖……”


    栾和平哭笑不得，他这张脸，怎么也跟乖沾不上边，只是想在岳母面前表现一下罢了。


    沈慧心捏了捏女儿软乎乎的脸颊，心也跟着软了，一点儿舍不得说她，只好安抚栾和平：“她小孩子脾气，你别跟她计较。”


    栾和平忙道：“没有，乖乖很好，她怎么都好。”


    沈慧心：“……”


    这滤镜，比她还厚。


    既然栾和平想表现，沈慧心也没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