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仍想待善终

作品:《四神战纪之西方入境

    为首法师闻言倒吸一口冷气,子颜扮作的 “袁騖” 却忽然笑了,语气里带着几分阴恻:“那样倒好,反正伤不到我,不过是今日午后白忙一场罢了。”


    他用袁騖惯有的狠戾眼神剜向邹文:“没想到邹先生竟是这般狠绝之人,倒与任性流的法师们相得益彰。不如这样,你们几个便安心跟着他们去吧。”


    转头对为首法师道:“邹文和他的帮手,我便交予你处置。只是范铸所这些人,既已听闻邹文要舍弃他们,自然不会再跟他走。这些老弱妇孺于你们无用,不如由我带离此地。”


    法师怔在原地,半晌才缓过神:“便依教尊之意。” 说罢挥手示意邹文与几个帮手跟上,又厉声吩咐他交代与外面接应之人的接头方式。


    子颜怕生变故,补充道:“我先护送这些人离开,待他们安全了,自会去见老祖。”


    “教尊请便。” 法师押着如丧家之犬的邹文离去,随行军士也尽数撤走。


    洞穴中只剩范铸所被解救的众人,他们齐刷刷向子颜跪下,叩首谢恩。子颜瞥见邹文的家人缩在人群里,神色局促不安,便朗声道:“今日能脱苦海,不过是机缘巧合。人心叵测,到了外面,莫要再计较彼此出身、恩怨,好好活下去便是。”


    众人齐声应诺,再次叩谢 “教尊” 教诲,眉宇间终于褪去了囚笼中的麻木,透出几分对生路的希冀。子颜望着他们,悄悄松了口气 。


    “袁先生不愧是炙天神君亲自调教出的人物。” 连穆望着眼前袁騖,眸光微沉,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神君在世以救度世人为己任,怎奈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没能放下执念。”


    子颜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故意带着愠怒拂袖:“老祖说笑了。倒是你们任性流,行事未免太过狠绝。那些奴籍之人即便落入祗项手中,也绝不可能知晓你们的机密,何必将他们赶尽杀绝?”


    刚才子颜带着众人从山中密道离开,遇上了邹文派在那边接应的人。他怕这些人再被人控制,早就通知玄武神宫弟子赶过来接走了他们。


    他此番正是借着安置众人的由头,主动回到镇山老祖面前兴师问罪,既要掩饰身份,也要试探对方深浅:“我今日进城,老祖既未主动引我去见胡凝音,反倒任由邹文之事闹大,莫不是故意要在这关键时刻,离间我闻一教与任性流?要知道,当年闻一教立教时便说清了,你们宫中那支本就隶属于我教!”


    连穆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刺骨的寒意:“教尊怕是忘了,三十年前封城那一战,您可是‘战死’在元尊手中的。这同城的每一寸土地,于您而言,难道不是禁忌之地?您今日主动踏足此处,可不像是袁騖的作风啊。”


    果然露馅了!子颜对袁騖三十年前的往事一无所知,更不知其中竟牵扯着同城奇境的隐秘:“老祖这话是什么意思?”


    “‘袁騖’。” 连穆的声音陡然转厉,一字一顿,“若是真正的你,绝不会踏入这里半步。”


    府内的空气骤然凝固。子颜知道再瞒不下去,周身冰蓝色的神光骤然炸开,将整个洞府照得如同白昼。光影流转间,那长须飘拂的中年男子身形急剧变化,转瞬化作一名身着纯白十二章纹长袍的少年,乌木簪束着青丝。“参见玄武神守!” 连穆对着子颜直挺挺跪了下去,叩首如仪。


    “神守既已驾临,便随我去见见我们这位大王子吧。”


    连穆引着子颜走向神庙后方那座被神力封锁的庭院,天边已泛起鱼肚白。他望了眼渐亮的天色,轻声道:“凝音终年无眠,此刻进去,他定然醒着。”


    子颜长叹:“想来当年是老祖救了他。如今这般光景,倒像他们幼时,那时你要护雷象王与元尊性命,如今是要保胡凝音周全吧。”


    “我已年过八旬,凝音也六十五了,哪还在乎这把老命?” 连穆声音发涩,“可有些事开了头,总得有个了结。他们三个幼年都在我身边,虽说给他们换血是邪术,初衷却是好的…”子颜一声冷哼,眼底的厌恶毫不掩饰。


    “神守恨的,是铭音兄弟后来的所作所为吧。” 连穆苦笑,“可在我眼里,他们还是总角垂髫的小儿。原以为他们留着凝音,是念及儿时兄弟情分,到头来…”


    “元尊与雷象王是什么心性,难道不是老祖教的?” 子颜反问,语气带着刺。


    “我一介阉人,哪配谈教导?” 连穆垂眸,“大王继位后我才懂,他们兄弟俩,才真是万象王胡绵的种,与我这血境族人从来不是一路。”


    子颜默然,胡定音与胡铭音,确实和传闻中荒淫的父亲没什么两样。正思忖着,庭院深处传来声音,只见胡凝音立在廊下,看上去比连穆还要苍老,鬓发皆白,唯有眼神清澈,面容倒无奸猾之气。


    “连穆,玄武神守驾临,莫非同城已被祗项拿下?” 见连穆摇头,他忽然冷笑,“难不成也是来问那物件的下落?我只求一死,并不要那件东西!”


    子颜叫神宫弟子带走平氏亲眷时,没忘问他们可知雷象王为什么还要留着胡凝音性命,如此才知炙天大神亲授给胡羲的“范”字玺印给胡凝音藏到了如今。


    胡凝音去函玉宫君试那年回来就发了疯,王后平氏知道后宫将要出事,就私藏了传国玉玺。到了平氏被逼殉葬,胡定音也未找到这枚玉玺,直到王后手下的任性流法师投降倒戈,才晓得平氏将玉玺传给了胡凝音。


    但这玉玺藏到胡凝音身上,给法师下了极咒之术,除非胡凝音真心实意愿意交给来人,否则以神法和法术逼供,此物就会从此消失不见。胡凝音就是被逼死,也无法破除“真心实意”这句。由此元尊就用神力将长兄护住,这人死不了,东西总有一天会被找到。


    三十余年来,胡定音兄弟想了很多办法,也曾派人去骗取过,可寻找范印始终没有成功。子颜听了这事情奇异,可平氏族人并不知这范印究竟有什么要害。


    连穆见胡凝音提及此事,便转向子颜,语气带着几分揭秘的郑重:“神守此番前来,除了追查袁騖的秘密,想必也为那玺印之事吧?您定是不解,定音他们已身负武神神力,为何还要为一枚封国玉玺如此紧张。这物件的底细,我倒能说与神守知晓。”


    神之一道,需神骸、神力、神识三体合一。想当年神代衰亡,大神归墟,三体尽皆收归九天。唯独武神遭天灭时,神骸与神力遗落人间,未曾归位。


    后来世间仅余四位大神,他们为阻神力、神识重返九天,竟以神骸归天为代价。自此,他们的神识转世为神君,神力则分赋神君与这代神守两位凡人。而炙天大神,原是武神之子。他寻得武神遗落的神骸与神力,却始终瞒着另外三位神明。他留给相王胡羲的那枚范印,根本不是寻常玺印。那是‘神心盒’,能助后人取回武神归于天庭的神识。


    难道炙天大神早有野心?他要让后代集齐神骸、神力、神识,三体合一,竟想再造一个武神在世?


    神心盒,传闻原是大神归墟处的器物,专用来收纳开天辟地以来归墟之神的神识。此物本不该现于人间,却有几件被天族之人偷至尘世另作他用。它能封存神识,纵使神识未寻得躯体归位,亦可在人间留存不灭。子颜心念电转:胡定音要借它往天庭取回神识,此物于他们而言,自然是命脉般的要紧。


    极咒术需以死解脱,可胡凝音偏不肯吐露半字,便是死了,胡定音兄弟也休想拿到范印。他正思忖间,便听胡凝音冷笑:“我知神心盒对你们这些神君、神守有多重要,偏不给。如今我被武神神力所控,想死都死不成,倒要看看这辈子是谁熬到最后。你们休想如愿。”


    连穆在旁偷偷对子颜道:“那日他刚给定音用神力护体,一日内自尽数回,浑身伤痕累累,却偏生死不了。” 他眼中泛起浓重的悲哀,“凝音从前不是这样的。换血之术成后,他日日苦读,就盼着将来能做个好大王…或许,当年留下胡定音兄弟,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子颜摸不透连穆的心思,更不敢轻信。他暗忖:若强行将胡凝音带走,或许总有一日能逼问出范印所在。可胡凝音早已泪流满面,声音嘶哑:“玄武神守不必费神。我不愿离开此地。这同城埋了我多少亲人。少年时我还幻想,等自己继位,定要好好补偿那两个兄弟,可如今…” 他惨然一笑,“我心早死。神守若有慈悲,便赐我一死吧,这世间,唯有你能解这武神神力的禁锢。”


    子颜不仅听清了胡凝音口中的话语,更隐约捕捉到他心底翻涌的声浪。许是武神神力的护持,又或是当年与胡定音换血时沾染的异禀,这人竟也如通法术般,既能窥破旁人心思,亦能将心声暗暗传至他耳畔。


    他分明听见,此人此刻唯一的念望,便是求得一死。


    子颜心头沉郁:万象王胡绵与平氏的罪孽,与胡凝音何干?他生来便带痼疾,全靠两位异母弟弟以血境族血统换血才侥幸存活。可谁曾想,当年救下他们三人的任性流法师连穆,竟暗助幼弟篡权夺位,将范启国江山揽入胡定音兄弟怀中。


    这多活的三十余年,胡凝音竟是为一件事而撑着:阻止元尊化身武神。胡定音早看透他只求死,偏他守着范印不肯松口。过去还用平氏、胡氏亲族性命相胁,见无用后,便换了法术折磨。子颜从他零碎的记忆片段里看见,每日从正午到午夜,总有三次钻心之痛袭来,每次持续的时辰都无定数,像有无数细针在骨血里搅动。


    子颜想起自己中岫岩之木时,神力反噬的滋味,那是抽筋刮骨般的煎熬,每一刻都如在炼狱。他实在不懂,胡凝音是如何挨过这日复一日的酷刑,偏又死不成。


    “我可助大王子解脱。” 子颜的声音有些发哑,“只是不解,您为何坚守至此?这范印即便落入胡定音手中,未必真能成事。”


    胡凝音惨然一笑,心声与话语重叠着传来:“玄武神守,我生来带疾,父王母后皆非善类,靠同父兄弟换血才苟活至今。这辈子,什么都被人算计尽了,碌碌无为。可我总能为别人做些什么吧?若将玉玺给了他们,是盼着这世间众人,都尝尝我这般滋味吗?”


    子颜顿时语塞,半晌才缓缓道:“我曾与相王胡羲的魂魄相谈,他一生都在等后嗣中能出一位有真性的人,可惜… 他没能识得你。”


    说罢,他对着胡凝音深深一揖,腰弯得极低。敬意从心底漫上来,此人深陷如此绝境,心里装的仍是天下人,而自己呢?空负着所有人的希冀,却时常在自怨自艾中摇摆。


    “大王子该明白,我既能解去武神之力,自然也能消了元尊的法术,让你再无病痛缠身。” 子颜的声音里带着最后一丝劝诱,冰蓝色的神力在指尖轻轻浮动,映得他眼底一片复杂。


    胡凝音却惨然笑了,笑声里裹着三十年的风霜:“我揣着范印的秘密,走到哪里都是是非,又有何处能得安宁?不如神守给我个痛快。此生太过艰苦,我早想离开了。”


    “好。” 子颜嘴上应着,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他怎么能亲手杀死这样一个好人?指尖的神力明明灭灭,终是化作一声低叹,“大王子,要不随我去祗项吧。住到我的神宫里,我保你后半生安稳无虞。”


    胡凝音缓缓摇头,枯槁的手轻轻按在膝上:“我体内流着父母的血,也混着胡定音、胡铭音的血,他们都不配活着,玄武神守是盼着我活着,将来把秘密说给祗项听吗?都是在朝堂里滚过的人,这等话,我不信。”


    “大王子多虑了。” 子颜的声音发颤,眼泪终究忍不住落了下来,“是我无用,实在狠不下心…”


    胡凝音望着他,忽然露出一抹极浅的笑,他转过身,对着一旁的连穆深深跪下,磕了个头,算是告别。连穆慌忙回礼,老泪纵横:“大王子,是我造的孽啊!早知今日,当年不如就让你去了,何苦留在这世间受这般苦楚…”


    他抬头看向子颜,眼神复杂:“神守当真要让他死?就不想留着神心盒的线索?”


    子颜没答话,只是抬手燃起玄武神力。冰蓝色的神光如流水般漫出,温柔地包裹住胡凝音伤痕累累的身躯,将他轻轻托到屋内的床榻上。神光渐敛时,胡凝音已经闭上了眼睛,面容平静得像是睡着了,再无一丝痛苦的痕迹,气息也早已断绝。


    子颜转过身,看向仍在垂泪的连穆,语气冷淡如冰:“老祖是想让我帮你取范印吧?可惜,你没料到我会这么快遂了他的心愿。”


    他心里清楚,任性流连邹文这等棋子都要利用,定然是想借他之手从胡凝音口中套出神心盒的下落。可胡凝音求的是解脱,他能给的,也唯有这份慈悲。至于那范印的秘密…或许随着胡凝音一起离去,才是最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