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叔在他耳边将好话、软话、哄劝的话都说尽了，郁雾却始终牙关紧锁，滴水不进。


    那药片搁在猜叔指尖，仿佛有千斤重。他不敢喂，更不敢强塞。他怕呛着他，更怕自己不知轻重，再伤到他。


    就在他犹犹豫豫间，郁雾已经烧的浑身发烫，意识昏沉，迷迷糊糊。


    猜叔看着怀里烧得人事不省的人，心头那点侥幸终于被彻底浇灭。他横抱起郁雾，朝门外哑声唤道：“兰波！快带他去综合医院，让院长把退烧针打上。”


    但拓处理完杀手，匆匆赶回山寨找猜叔复命。


    他看着兰波从衣衫不整的猜叔怀里，抱过裹着毛毯的郁雾，有些担心的拦着看了一下。


    毯子里的卿卿烧的满脸通红，鼻息沉重，可见病的不轻。视线游移间，他就瞄到了，锁骨上那枚发紫的牙印和吻痕。


    兰波未经人事可能不太了解，但拓还是有些见识的。


    他站在小雨里，神情呆滞的看着企图回避视线的猜叔，他很想冲上前问问他，问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明明知道越过道德界线会伤害卿卿，为什么？


    但是他没有，猜叔虽然没有什么过多的表情，但他跟在他身边那么久，还是读懂了他眼底的悔恨，和痛苦的表情。


    他承认，他懦弱了。


    一边是如山恩情，一边是心尖月光。两边在他心里都很重要。


    他越深挖真相，只会让他们越痛苦。


    最后，他们没法面对他。


    他忽然理解，沈星昨日跟他聊天时所说的“害怕”，沉甸甸的、几乎压垮人。


    他一下松开了拽着兰波的手，抄起一边的雨伞，站在山寨门口，看着他们离开。


    三边坡的雨像囚笼，囚困住所有人。


    无人例外。无人生还。


    挂断手里电话，猜叔闭着眼跪在佛堂里，手里无助的、失魂落魄的、死死的攥着那条给卿卿擦湿头发的毛巾，毛巾上还残留着，发丝上的梅花香。


    三边坡只有潮湿的水汽。


    毛巾上的香气，让他想起卿卿给他炫耀熏香时候的骄傲表情。


    卿卿说是雪中梅花，是大雪覆盖的梅花。


    可是三边坡从不下雪，他也没见过雪。


    他活在永无止境的闷热与黏腻里，他没见过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北境，也不知道掌心的温度就可以融化一片落雪。


    但他当时是怎么说的？


    那时为了博取卿卿片刻的欢心与亲近，他只是一味的宠溺夸着：梅花香自苦寒来。


    还夸卿卿不像兰花，而像梅花，凌寒独自开。


    他记得卿卿被夸时害羞的脸和傲娇的表情，也记得他认同雪后梅花最美时，脸上不自觉的露出的发自内心开心的笑脸。


    ［夏虫不可语冰，井蛙不可语海］


    他不在乎瀚海是否无垠，也无心寰宇天地之浩大。


    他只是，不想放开卿卿。


    甚至无法容忍，他离开他，这个想法在他脑海里浮现。


    想到这，他的手背上的青筋暴起，回想这些心里也是五味杂陈。


    他感觉自己碰上卿卿，什么都顾不上了，抱负、信仰、底线全抛在脑后了。他只想要他，要他陪在身边，要他满心满眼的都是自己，要他心里没有别人，只看着自己。


    放开他？


    很难吗？


    猜叔望着老婆的遗像，长长的叹气。


    很难，太难了，比接受老婆的诀别，还要难。


    他坚持不住了。


    心底的野兽被关的太久了。


    短短几个月，七情六欲，他让他全体悟了一遍，刻骨的体悟，真实的疼痛。可是这么久了一点进度都没有，卿卿还是那么不信他，还在回避他的感情。


    反观沈星那条憨狗，他在卿卿眼里自带光环，他的卿卿永远不会离开他。


    他爱的卿卿，似乎永远会无条件地站在他那边。


    永远啊，多美好的一个形容。


    可他呢？


    在他们面前，自己一直是个恶人，从一而终。


    作恶了，就恶到底吧。


    他的卿卿就是一把火，烧干了他身体里的水，一起与他化成清晨的雾。


    卿卿，还会原谅我吗？


    你最好，不要原谅我！


    他们已经奔向旷野了，那谁也别想回头！


    但拓食不下咽，不仅是那杀手透露的信息让他担心，更是猜叔和卿卿的关系，才缓和点就又进了死胡同，他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有心无力，遥不可及。


    他看着身旁没心没肺、捧着碗吃得正香的细狗，只觉得胸口堵得发慌。


    沈星似乎察觉到他的低气压，用那双带着点哀怨和无措的小眼神眼巴巴地望着他。但拓被他看得心烦意乱，却不知该从何解释，又能解释什么。


    他更担心在大曲林住院的郁雾，不知道现在情况有没有好转……


    也不知道兰波能不能照顾好他。


    刚刚兰波打电话回来说是肺炎，怎么就肺炎了呢？


    是暴雨浇的，还是……


    是暴雨，一定是暴雨。


    回想昨天半夜暴雨里，沈星恐惧着拒绝郁雾伸出的手。


    他原本还在心底偷偷的窃喜，现在只想打旁边的小憨狗两下。


    看着眼前唯唯诺诺的沈星，又不能真对他发脾气，毕竟这憨憨，是自己从追夫河救起来的，还在猜叔的逼问下也没出卖自己，是他打心底认定的弟弟。


    可是弟弟总是无意的伤害妹妹，刺痛卿卿那颗敏感的心。


    卿卿不会讲话，受了委屈也只能自己强撑着。如果郁雾想要的爱情是这样，那让我来承担这些伤害，别伤害他啊！


    又是你，老是你，就是你！


    卿卿到底欠了你多少，怎么就还不完了？


    但拓犹豫再三，他还是端着貌伦煮的素米粉，来到佛堂。


    雨后的达班，难得的露出了几分脆弱的温柔。


    佛堂寂静，阳光祥和。


    细小的灰尘在光柱里漫游，他们是宇宙里最不起眼的NPC，却是最成功的记录者。


    因为有他们，光的运动轨迹有了具体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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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仿佛从未发生，又似乎尘埃落定。


    但拓看着闭着眼，神情肃穆，直接跪在坚硬的地板上的猜叔，小心翼翼的，声音在不大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猜叔，院长刚刚给你打电话，没打通。兰波就打给我了。


    卿卿是肺炎，有一定的传染性，医生说不让家属探视，兰波已经按照院方的要求，办妥所有手续了。”


    猜叔仿佛入定，毫无反应。


    但拓继续硬着头皮汇报：“另外，达班门外解决掉的两个杀手，已经查明是逻央那边派来的。”


    “嗯，然后呢。”


    “刺杀卿卿的那个，他自称于宏富。他欠了卡蒙赌场的。他姓于，又口口声声说想见卿卿一面，我就暂且留了他一口气，关在后院的小仓库里。猜叔，您是否要亲自……”


    听到“于宏富”三字，猜叔才猛地掀开眼帘，转过头，眼神阴狠的看着但拓：“姓于……”


    但拓看着他的眼神，有些瑟缩，还是点了点头，着急的问：“那帮人，为哪样还不放过卿卿？他们这是要干啥？”


    猜叔站起来，对着香火缭绕中宝相庄严的佛像，恭敬地行了一礼，随后挥了挥手，示意但拓找个蒲团坐下说。


    他背对着佛龛，面色平和，语气平静的仿佛在谈论今日的天气。


    “我刚刚跟沈先生通过电话了。他们还能干什么，卿卿属于于家主□□于海波是名义上的亲祖父。他虽已因罪被家族除名，但眼下，正是决定他的遗产和家主之位最终归属的关键时刻。”


    但拓坐在猜叔对面，身体不自觉地前倾，神情严肃的说：“卿卿，不是签过放弃继承的协议嘛？为什么还要对他下手？这帮人，也太可恶了！”


    猜叔看着他，继续用那种没有起伏的语调解释：“当年放弃的，只是他母亲于宥宛女士名下明面上的财产与股份。但在法律层面，他依然是沈女士的孩子。”


    但拓惊讶的说：“您的意思是……他仍然拥有继承权？！”


    猜叔叹了口气，眼帘低垂，视线聚焦在但拓膝下的蒲团上，那是卿卿经常跪的，身边那么多新蒲团，但拓偏偏跪了这一个……


    “于海波当年机关算尽，以为将婚生女儿踢出家族，就能为自己非婚的儿子铺平道路。岂料，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他与家族精心培养、寄予厚望二十年的儿子，竟与他没有半分血缘关系。”


    “那卿卿知道吗？”


    猜叔看着他急不可耐的模样，笑了笑，与有荣焉的说：“卿卿何止是知道。那份至关重要的DNA鉴定报告，正是他亲手找出，并委托沈先生亲自送去于家宗祠的。可以想见，于海波和那个冒牌货于宏富看到报告时，脸色该是何等的精彩。”


    他顿了顿，声音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敬佩，“而且，据沈先生所言，这份决定性的报告，是沈女士在毅然离开于家之前，就暗中安排好的。”


    但拓恍然，喃喃低语，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撼：“也就是说，在整整二十年前，沈女士就已经知晓全部。提前布局，为还是个婴儿的卿卿，留下了这份足以在关键时刻保命的护身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