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 14 章

作品:《三寸桃枝

    闪烁着细碎荧光的玉盘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头面,玉兰和铃兰两人分别提着四套新衣。


    沈知微换上鹅黄上襦翠绿下裙,花蝴蝶似的转了个圈问道:“这件如何?”


    “好看,咱们青青穿什么都好看。”保养得宜的妇人斜斜倚着软榻,捏了杯小酒,咂摸道。


    “阿娘好生敷衍!我可不依。”看出自家娘亲的敷衍,沈知微夺过酒杯,气鼓鼓地坐上软垫。


    “嗨哟,不就是明儿同那谈家小郎君见面嘛,瞧你,又是裹甲又是揉发,从我未时归家到现在,这都快酉时了。”


    接过小丫鬟新盛的酒,又放软了语气:“也不必太隆重,得体即可,别叫咱们二小姐的心意太过明显。”


    虽然觉得阿娘的话在理,她还是扁了扁嘴。


    “好吧。”


    “阿娘,我才没有喜欢他!”


    觉察出阿娘的揶揄之意,沈知微红着脸赶忙澄清道。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沈知微又失眠了。


    一会儿心里面推敲着明日要同谈睢说的话,一会儿又反复回味着他说过的话,一会又羞红了脸躲进被子里,直到被子热得透不过气才冒出圆圆的脑袋。


    不行,必须要早点睡,再不睡若是明日眼下青黑,两眼无神就不好看了!


    拨浪鼓似的晃晃头,将所有事情挤出脑袋,才慢慢睡去。


    雄鸡一唱天下白。


    被鸣声吵到的凌风转头看见纱内黑影坐起便知晓自家公子醒了,连忙打水伺候梳洗。而后又将昨日翻好的书奉向谈睢。


    谁料自家公子却挥手拒绝!


    惯于晨起温书的公子今日竟要一反往常,这是怎么回事儿?


    “闷了些汗,先沐浴更衣吧。”


    “得嘞!”凌风不假思索,又麻利的去收拾。


    耶?


    这有安神之效的香炉我昨日不是放在案桌上的吗,怎么在这柜台上了。凌风暗骂自己昏了头,又急急地移开香炉。


    半个时辰过去,谈睢终于从屏风后出来。服侍谈睢换好衣裳后,半跪给谈睢束发。“倒是许久不曾见公子着这般亮堂的颜色,都说鲜衣少年郎,昨日买的这姜黄色圆领袍倒是衬公子的很。”


    “是吗?”那少年郎暗自勾了勾唇。


    系上双鱼佩,主仆二人便下楼用膳。


    一个时辰后,静梧院内。


    “小姐,再不起身就快错过与谈公子约的时辰了!”铃兰焦急地在门外踱来踱去,不时转头朝屋内的主儿提醒道。


    沈知微这才悠悠转醒,揉了揉红扑扑的脸蛋。


    “不迟到就行了,早到这种事儿还是交给君子罢,何必为难我这样的小娘子?”


    “昨儿小姐不是还说要艳惊四座嘛?不早些梳洗打扮如何光彩照人?”铃兰掀起纱帘,将衣裙端上矮凳,转身点上烛台。玉兰来到梳妆台,从青釉盘口瓶中倒出蜜露,在手心轻轻揉开。


    “你家小姐我本就天生丽质。”沈知微抚上铃兰搭来的手臂,迷迷糊糊道。


    洗漱完后轻阖上眼帘来到玉兰跟前。按照昨日敲定的百合髻,玉兰娴熟地缠绕青丝。


    待玉兰插入最后一支银镀金象牙花卉头簪,铃兰也将甘松香味的淡粉色口脂涂抹完毕。沈知微起身将枕头下的迎春花簪放回檀木盒。


    “好啦,启程!”


    昨日清晨,沈知微就书信一封邀请谈睢到天香苑喝茶。台上,高挽飞天髻的美人低垂白皙的脖颈,手捏兰花指,丁香色轻纱翻滚间,藕色舞裙宛若一朵朵怒放的荷花,枝颤摇曳,悠悠的琴声如有实质般吹拂鬓发,奏响耳畔,带来丝丝缕缕的清怡。台下,客人们静静地欣赏,偶有掌声雷动。


    这样一个雅致又不失烟火气的地方才是与人畅聊的最佳之地嘛。


    沈知微很满意。


    推开轻轻合上的木门。


    “吱呀。”


    他今日用鹅黄色发带扎了高高的马尾,只在额角两边留下柔柔的碎发,开门带起的风儿将其吹向两边,露出浓密的眉毛和像星星般明亮的眼眸,那长长的睫毛眨啊眨,像是在盛夏的蝉鸣之夜中悄然偶遇的荷塘,眨眼间就盛满了一池璀璨星月。握着茶杯的手,骨节分明,淡淡的青筋绕向指骨,在指尖露出健康的粉色。


    还是那般端正坐着,倏然的对视,让他又悄悄地挺直了背。


    沈知微率先移开目光,眨了眨眼,娉娉袅袅地走向他的对面,柔柔道:“路上耽搁了些,谈公子久等。”


    目光扫过沈知微的头顶,没有看见期待的那一抹嫩黄,谈睢垂下眼眸,再抬眼,已遮去了失落。


    执起双耳壶倒杯茶推向沈知微,微微笑着,答道:“我也才到不久。”


    沈知微小饮一口,惊讶的发现竟是牛乳茶,甜滋滋的,一扫晨起的疲软。


    简单问候后,俩人似乎不知该从何开口,只是一杯一杯地咂摸着茶。


    沈知微又倒了一杯茶,举起茶杯,透过指尖缝隙,观察谈睢反应。见对方无作为,便暗数三个数,决定三个数后便主动开口。


    三——


    二……


    “百珍阁的糕点,沈小姐尝尝?”


    原是谈睢拿来梨木盒,掀开盖子推向沈知微,打破了少年人间的尴尬,沈知微松了一口气。


    “百珍阁?糕点确实是不错,只是这铺子排队怕是都要排两个时辰,今日也算是沾谈公子的光啦,”


    说罢她伸手拿起一块玫瑰蟹粉酥,小小地咬了一口,软软糯糯的甜味包裹口腔,唇齿留香。见沈知微惬意地眯了眯眼,谈睢也弯了眼眸。


    “沈小姐喜欢就好。”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沈知微说的话跳跃很快,上一句说柳枝细坚,做纸鸢能飞得很高,下一句却说岚青堰的修建如何施行。谈睢竟也一一答上。


    真是稀奇,明明才见面几天,却像是很久的朋友一样,她竟然想叹一句,久违了。


    接过绣帕擦净指尖后,沈知微正了正色,道明此行的目的。


    “谈公子,我知你不会在临安久待,我也就不拐弯抹角啦,关于婚约之事,我想请教谈公子几个问题。”


    谈睢像是意料之中一样,正襟危坐。


    “沈小姐请讲,在下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十四岁时你便参加乡试成为举人,为何却并未在十五岁时参加春闱?”


    “才疏学浅,故欲多候几年,”余光扫过沈知微,又补充道,“明年的春闱,我会参加。”


    意料之中,沈知微挑了挑眉。十四岁的举人可谓凤毛麟角,没得道理不乘胜追击。


    谈睢的二叔母养育一子,岁数上只差了谈睢月余,年年参考,却不曾取得秀才,更不要说去参加三年一次的乡试了。谈睢的二叔外放做官,府中里里外外都是二叔母把持,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哪有客人高过主人家一头的道理呢?


    这谈睢若真是早早参加了春闱,恐怕难以在那叔母底下讨生活,幸而他收敛了锋芒,日子才松快了些。


    而这些不难知晓的“密事”他却并未告知,不言长辈长短,他,是个尊敬家中长辈的人。


    “最后一个问题。”


    沈知微身体前倾,手肘支撑在桌面上,两手交叠拖着下巴,柔柔地笑着,露出半边整齐的莹润牙齿,眼尾上挑,像极了狡黠的狸奴,眼里却盛满了一池春水。


    “我与谈公子此次一别,便相隔千里,虽说山川千里,两心相同便也无惧。”


    她抬眸看向这年轻的公子,轻蹙眉头,西子捧心,像极了画本子上,表面无害却勾心摄魂的精怪,


    顿了顿,犹犹豫豫地说:“只是,谈公子日后是要入仕的,春闱毕竟也是一年后了,这一年里会有什么变故也不知,我在这心里……始终是没底。”


    “前十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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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睢铭记父母临终所托,修身养性,读书论道,不敢耽于享乐,更不曾有旁人相伴,日后也更不会有其他。”眼前男子认真的看着自己,一字一句庄重承诺道。


    是不是有点过头了?


    我也不是来要承诺的呀……


    沈知微现在是觉得自己骑虎难下了,这怎么接话?我是不是应该表现得动容一点?只是,她向来不对甜言蜜语感动。


    “日后?日后是什么时候呀?”


    顿了顿,


    “还是说,谈公子,你已经知道婚期了?”


    面前小娘子的话音像是藏了软软的钩子,一点一点地拉动男子的心弦,直到雪山催崩,桃花漫天。


    不加掩饰的刻意,不加掩饰的挑逗,谈睢毫无防备地坠入春意盎然的眼眸,直到那朵可恶的桃花从指尖一直酥麻到他的心窝深处,谈睢只觉喉咙滞涩,无以言表。


    可惜的是眼前的男子并未展现出沈知微所期待的羞涩无措,而是自顾自地又倒了一杯茶,淡道:“春闱后,”


    这谈睢,面上风轻云淡,细看下却似有暗光从眸中迸发,勾起唇角,补充道,“双喜临门。”他的神态实在太过坦然,像是在回答今日吃些什么。


    喂喂,谈公子,你知不知道淡泊寡情不争不抢的形象破碎啦!


    不过也好,若真是这样处处忍让,莫不是在清音寺长大的?


    被眼前人不曾在人前显露的,近乎狂妄的,势在必得逗乐。


    沈知微想,


    锋锐又聪慧的小郎君实在是讨人欢喜啊。


    于是挑了挑眉,掐尖了嗓子,学着妇女长辈的语气调侃道:“哎呀呀,小郎君这么自信呀。”


    而后示意玉兰奉上一玉壶,侧身接过,缓缓倒了两盏清酒,俏皮地眨眨眼,一杯递给谈睢,自己也举了一杯,示意,


    “那小女就只好预祝谈公子蟾宫折桂,金榜题名!”


    谈睢试探般地裸露自己的心绪,像是压在木箱里,尘封已久的小树,颤颤巍巍地伸长枝桠,渴求抚慰的气息。


    意外的,漫天的甜蜜席卷而来,理所当然地说:


    我等你许久啦!


    谈睢轻轻地靠上椅背,上扬的眉眼昭示着主人的喜悦,像是心里皱皱巴巴了很久的一角纸被人轻飘飘地捋直,还吹了一口暖暖的气。


    举杯与沈知微相碰,二人爽快地饮下。


    埋了五年才挖出的桃芽三升,清甜的气息浮出水面勾人心弦,含在口中的糯糜味包裹舌苔,扫荡全齿,一朵朵桃花飘飘欲坠,最终仙女散花般落入深潭,直入味蕾,重击心门。


    这一刻,陌生消融,他们面对面聊着天,一点一点了解对方,一步一步憧憬未来。


    窗外的街市比往日更加繁华热闹,道路上成双成对的布衣夫妻携手并进,贪玩的童子举着大大的糖葫芦迈着小短腿亦步亦趋地跟着在父母身后。


    三月,确实是个宜人的时节。


    直到日落西山,他们才止住聊天,款款下楼。


    身后却传来清脆嗓音,


    “青青,你也在这儿啊!”


    转身回头,瞧见高髻的绯衣少女,沈知微笑着回答:“我可是要归府了才遇见你,早知你在这儿,就该唤你一块玩儿了。”


    她却是摆摆手,答道:“好说好说,下回我来邀你。”


    瞥见谈睢,便对着沈知微挤眉弄眼问道,


    “这位公子是?”


    察觉身边之人悄然靠近,那比往日更加浓烈的清冽松香又萦绕鼻尖,像是在宣示主权。


    沈知微弯了弯眉眼,坦然道:


    “他叫谈睢,来自江陵,日后嘛——”


    沈知微特意咬着这三个字,拖长了语音,好似要在舌尖上给这三个字裹上蜜一样的甜才缓缓地一一展示。


    然后,踩着某人的心跳声,清脆的声音荡入脑海,


    “兴许是我的未婚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