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吉州坐落在西行山脉之外，前面是一片荒漠平原，后面背靠绵延山脉。此处少有灵气，自然生物也稀少的可怜，日头从东边打过来，照耀这座城市的荒凉。


    不同于上次来花楼的景象，白日里不是花楼的营业时间，楼窗几乎都是紧闭着。楼前寥寥数几的修士们，睡眼惺忪的向外离去。


    明月穿着一袭黑衣，逆着人流，大摇大摆的进了花楼。


    好在缘分总是很巧，招待明月的也是熟面孔。那老鸨工作态度十分积极，来客了要迎，客走了也躬逢相送。此时恰好为了送客，嬉笑着站在门口。望见明月进来，一时间还不敢相认，上下打量了好几遍。


    “少奶奶？”


    明月路赶得急，从青云宗出发，也就是昨儿上午的事，新颁发的悬赏令还没到西吉州，温以轩那小子也不在，老鸨只记得几天前，这姑娘刚同温少爷挽着手含情脉脉得出发，还不知道这期间发生的事。


    怎么回来后，少奶奶不仅扮相凶恶，修为也高的吓人……


    这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老鸨笑容僵在脸上，心里默默作难，不知该不该去请示一下老爷。那两口平日里忙得很，对少爷也娇惯，少爷说娶就娶，那两口也不见得有多了解这姑娘的来历。


    “我找梦华。”


    明月没工夫搭理老鸨的犹疑，自顾自的上了楼。花楼内，她能清晰感受到佩剑的位置，不需要他人引路。


    老鸨还没发话，周边几个下人自然也不敢阻拦。


    “快去看看，梦华那丫头送完客了吗？”老鸨一边交代，一边匆匆追了上去。“别急啊，少奶奶，您看您这风尘仆仆的……我先找人给你倒壶茶，您先歇歇？”


    “不必了，我就同她说几句话。”


    “啊，同梦华那丫头？”老鸨来不及谄媚，一路小跑。


    “那您也稍等一下，我让她稍打扮打扮，这会子天才蒙蒙亮，少奶奶您来得也太早了……”


    花楼内，从上到下几十间房，按姑娘们的品次，分三六九等，梦华的房间位于外围并不难找。踏过阶梯，路过几重门，明月停在一扇印有符文的木门前，毫不客气的一脚踹开。


    “诶呦！少奶奶您——”


    老鸨急的跳起来，赶忙钻进去看。好在这屋的客人走得早，屋里确实只有梦华一人，老鸨才松了口气。


    小房间没有隔断，梦华从帷帐里探出头来，那扮相可比前些天在车上遇到时，精致的多。身上的伤口不见了，发上，颈上，腕上，戴的均是琳琅宝饰，似是熬了个通宵，又似是刚睡醒，面容疲倦，发簪凌乱，裙子也系的歪歪扭扭的。


    明月提着老鸨，将其关至屋外。


    “我的东西呢？”


    梦华并没有很惊讶明月的到来，不知道在想什么，欲言又止。


    然而明月也就是顺口问一句罢了，佩剑尚未易主，一个御剑诀，便乖乖从木质地板下闯出来，也不需要梦华亲自呈上。


    见东西藏不住，梦华不再踌躇，赶忙揽住明月衣角。


    “明月姐，您先莫急着走……”梦华善于展现出请求的姿态。


    “你的东西我都保管的很好，其他任何人都没看过。”


    明月确实不打算久留，老鸨还在屋外，自己只是来取东西。不过她大体能猜出梦华想说的话。“你翻过我的储物袋对吧？”


    “没错，我就是魔修。”


    梦华扭扭捏捏的不敢提，明月大大方方的承认了。储物袋内沾染心魔的符纸，包括符纸上的字，引起这样的猜测也在所难免。之前就是怕被误会，考虑到会有诸多不便，才把这些暂时放在梦华身上。


    当时没有预料到会在西吉州碰上温以轩，也没有预料到去了东州仙府后，遭遇那么大的变故。原本打算在花楼收集完情报，就去找梦华汇合取回来的物品，放到现在，隐瞒或是解释，似乎都没什么必要了……


    “……我倒是想问你，你对魔修的消息，是从哪儿来？”


    既然明月不介意被点破身份，梦华也就放心的敞亮沟通了。“我在这花楼里，也是待了两年了，总能接触到一些特殊的客人……”


    “比如，沈宜年？”明月想确认一下自己的猜测。


    只见梦华瞪大了眼，蹙着眉点了点头。


    “是他，仙盟似乎也在暗中调查西吉州，那沈家公子三天两头的驻守在这边的镇上。”


    “但我跟他不是一伙的，你可以放心。我同你说这些，只是希望你能再救我一次……”


    即便提前也猜到梦华想说的话，明月还是挑了挑眉，嘲笑道。


    “呵，你个小小散修，不同仙盟的人一伙，倒想来恳求一个魔修，这不会太可笑了吗？”


    “你之前都是怎么逃的，认识沈宜年不去求，倒来求我？”


    梦华抿着唇，叹了口气。


    “起先，我确实求过沈公子，他也确实帮过我很多次。他说仙盟事务繁忙，等他忙完了，他定会回来，赎我出去……可后来我才知道，他对楼里的每位姑娘都这么说。”


    “那小子根本上没安什么好心。每次助我逃走的是他，每次我被抓回来后，第一个前来临幸的也是他。”


    “他有怪癖。”梦华垂头，双手紧紧攥住裙衫。“每次见到我满身伤痕的逃回来，他每次都会交代妈妈，要亲手为我疗伤……”


    “……”


    “一开始我还以为那是好心，后来我才发现，一到疗伤的那晚，那家伙都会格外兴奋……”


    “这太可怕了……”


    明月虽然没体会过那档子事，却能够体会到这种脊背发凉的恐惧。她能够坦然面对凝视的目光，是因为她有足够的实力，随时戳瞎那群人的狗眼，可梦华不一样……


    “每到这个时候，他就会问，需不需要他再帮我们一次，他总有办法让我们逃掉。”


    “我们？”明月浅声问。


    梦华闭上眼，点点头。“楼里其他姑娘也有一样的遭遇。这里的姑娘曾经都是修士，谁会甘愿自折傲骨留在这。”


    “只是并非所有逃跑的姑娘，都有好下场……那家伙每次都会在姑娘们被抓回来的当天，准时来楼里守着。”


    “若是有人受了很重的伤，丧失信心，去说不想逃了……”


    “告诉沈公子，不用他再帮忙的话。”


    “他就再也不会指名你了。”


    “即便偶尔在花楼里遇见，也是擦肩而过，用陌生的眼神看待你。”


    “……我也是从楼里的姑娘那知道的这些事，曾经有姑娘受不了这种转变，寻短见的也有。那家伙不是好东西，不安什么好心，我宁愿加入魔修，也不想再寄希望于此了。”


    “……”


    明月回想起昨日在青云宗内，对沈宜年的调侃。那时候她居然还真心以为，那小子可能是倾慕梦华，才会帮梦华逃脱。毕竟那家伙除了嘴巴欠揍了些，成日都是笑眯眯的模样，明月只当他是个不识人间苦的纨绔少爷。


    没想到是这么恶心的一个人。


    然而成为魔修就是更好的出路了吗……


    明月突然能理解，木头小人身为魔修，却一遍遍的想要提醒自己，不该堕入心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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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还以为自己疯魔了后，就不再会有怜悯这种情绪了。


    可谁不是从一个弱小的女孩，一步步走来。


    “……你也未必只剩投靠魔修这条路了。”


    梦华以为这是一句拒绝，绝望的咬住下唇，这种心口堵塞的感觉她太熟悉了，痛苦与愤怒，最终都是无力的悲伤。然而这次换明月伸手拽住她。


    明月抬起梦华的胳膊，将自己刚从木地板下召回的剑，置于梦华手上。


    “我的东西，你保管的很好，就继续拿着吧。”


    “老五那群人被我杀了，老五的手被我剁了，这次未必再会有人去捉拿你了。这剑上有我的一缕神识，你拿着我的剑，若是有威胁，它自会帮你御敌。”明月轻飘飘的讲。


    “魔修会让你变强不错，但这不是通往自由的路，不要在有更好的选择的时候，自我放弃。”


    “你现在大可以再尝试一次，不行了，再来考虑找我。”


    梦华愣住了，仔细理解这几句话的含义。


    “那您呢……”


    明月摇摇头。“你不用管我。”


    “若是离开西吉州后，你没有地方去，你可以带着我的剑，去南方……”


    “过了大平原，西南地带有个地方叫宁安谷，谷内在百草门附近，有个镇叫宁安镇。你到了那里，我的剑会带你找到一个人，那个人肯定会帮你的。”


    花楼不是一个聊天的地方，明月现在更没有再多的精力去帮助她人。西行山脉里的魔修，才是明月来此的目标。


    “那个人是谁？为什么会帮助我……”


    梦华浅声问。她并非是质疑明月的好意，而是这些年，受过的欺骗实在是太多了。直到现在，她也不敢肯定，自己能不能信任，眼前这仅有两面之缘的姑娘。


    “那人是我娘。”


    想到这，明月笑了。“她有很多女儿，我们都管她叫应娘，你见了就知道了。”


    “她认得我的剑，她本身……也不算是修士，宁安镇上大多都是凡人，很多人都认得她，你不用怕。”


    “若是楼里有其他愿意逃的女子，你同样可以告诉她们，这个地方。”


    “唯一有一点。你们需要想办法，自己逃。要不要去我说的地方你们也可以自己选。”明月打开自己的储物袋，将剩余的迷魂香，锁灵拷，隐身符，都塞到梦华手上。


    “我还有我的事要做，只能帮你到这了。”


    屋外响起敲门声。这处房间里的禁制，并没有楼上的包间强，虽然也有保护客人隐私设置的禁声符，但门总归是能打开的。那老鸨心急火燎的候了这么些时，估摸着也快到极限了，保不齐什么时候，就会推门闯进来。


    “你能藏好剑，这些想必你也能藏好，你看着用吧。”明月加快语速，一边说，一边打开花楼的窗，回眸又望了梦华最后一眼。


    和沈宜年相似，又不同，明月同样欣赏深处困境，却从未放弃寻求自由的梦华，这也是她愿意帮她两次的原因。仅仅是萍水相逢，寥寥数语，能否改变现状还是未知数，两人的未来也一片迷惘。


    但明月依然感觉，心里的心魔，消散了些。


    “我的剑你拿好了，若是你我都活着，下次见面……”


    “就别喊我姐了。”


    每次听到这种称呼，都没什么好事发生，更何况论年纪，梦华才是年长的那一方。


    明月从窗户一跃而出，御剑前往山脉处，只听背后遥遥的传来一声呼喊。


    “好的，明月老大！”


    “老大您多保重，谢谢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