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府一处雅致的院落。


    鱼池旁的葡萄架下，宋临和他阿娘相对而坐，正吃着午食。


    宋临和他阿娘长得十分相似，都是英气的眉毛，高挺的鼻子，就连嘴唇和脸型都像，唯独眼睛完全不一样，一人长了双迷离的桃花眼，一人则是炯炯有神的杏眼。


    这会儿，宋临正殷勤地给她阿娘夹菜，“阿娘，这樱桃肉是您最爱吃的，我特意让厨房做的，您快尝尝好不好吃。”


    都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郑茵早就看穿了他心里的小九九，只是不想拆穿他而已。


    她笑盈盈地夹起来吃掉，点头道：“好吃，你有心了。”


    “您喜欢吃就好。”宋临连忙给她夹其他的菜，一面夹菜，一面琢磨怎么开口说向蕙姐儿提亲的事情。


    他方才去找祖母，谁知祖母却让他自己开口，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想着，宋临斟酌地道：“阿娘，蜜煎荔枝你都吃完了吗？怎么不见你拿出来吃？”


    郑茵装傻，“你怎么知道我有蜜煎荔枝？”


    “阿娘，你别装傻，你肯定知道那罐蜜煎荔枝是我让昭昭拿来给你的。”宋临皱着眉头看她。家里大小事务都是她在管，他们兄妹的一举一动不可能逃得过她的法眼。


    被儿子拆穿了，郑茵也丝毫不尴尬，笑道：“这不是在逗你玩吗？”


    宋临无语：“一点都不好笑。”


    “无趣。”郑茵骂了一句，自顾自地夹了一粒樱桃肉来吃。


    宋临无奈，又道：“阿娘，你就不问问我是从哪里得来的蜜煎荔枝吗？这么好吃的蜜煎荔枝，你一点都不想再吃了吗？”


    郑茵没有一点接茬的意思，“不想问，也不想知道，你爱说不说，别给我卖关子！”


    “那你就不能就关心关心你儿子我今早去了哪里吗？”宋临不死心地追问。


    郑茵瞅了他一眼，“你都这么大了，腿长在你身上，你想去哪就去哪，只要不是干了偷鸡摸狗，杀人犯法的事情，我都懒得管。”她轻哼一声，“再说了，我要做的事情多着呢，哪能日日盯着你们，你说是不是。”


    宋临真没辙了，只能道：“阿娘，我有心悦之人了，我想娶她为妻。”


    “这下总算是说实话了吧。”郑茵把筷子一放，“我就说你一个月也不见得和我一起吃两顿饭，今儿怎么这么殷勤，又亲自去厨房点菜，又夹菜的，原来是有所图谋。”


    宋临无奈地道：“阿娘说的都对。”


    郑茵慢条斯理地喝了口饮子，才问道：“说吧，要向谁提亲？”其实她心里门儿清，就是想逗一逗他。


    “兴乐坊杨柳巷沈家食铺沈大娘子。”宋临认真地道，“儿子心悦沈大娘子，想取她为妻。”


    郑茵摸了摸下巴，“你还年纪还小，也没见过多少小娘子，万一以后遇到更喜欢的小娘子，后悔了怎么办，我们家可没有无故休妻再娶或者纳妾的先例哦。”


    宋临抿了抿嘴，“儿子不是喜新厌旧的人。”


    郑茵又道：“你以后是要入朝为官的，有一个厨娘出身的妻子，说不定会被同僚笑话，你可要考虑清楚了。”


    她不是不同意这桩婚事，只是成婚不是那么简单的事，自然要方方面都考虑好。


    有些事情，宋临还年轻，不懂，她自然要先跟他讲清楚，免得他成亲后听到流言蜚语，埋怨上妻子，导致夫妻失和。


    宋临立即道：“我们成亲后，自然是夫妻一体，旁人瞧不起蕙姐儿，那就是瞧不起我，我若是高官厚禄，旁人自然会畏惧于我，不敢多言。”


    若是有人敢在蕙姐儿面前说三道四，他自然不会放过那长舌之人。


    郑茵点点头，“你要是这么想，那我也不阻止你了。”


    她本就是商户出身，自然不会瞧不起厨娘出身的沈春蕙，更不会学那恶婆婆棒打鸳鸯。


    沈大娘子她也悄悄地去看了，长得明艳大气，性子也好，落落大方，且还是个能干的，她也没有什么好挑剔的。


    宋临松了一口气，心急地问：“那你何时请媒婆去提亲？”


    “你这么着急做什么？”郑茵没好气地道，“提亲又不是去草市买菘菜，想买就能买，你且等着吧。”


    宋临还想再说什么，郑茵没好气地朝他摆手，“走吧走吧，别留在这里烦我。”


    目的已达到，宋临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他一进门，就吩咐听泉去书房把书架上的檀木箱子拿过来。


    这个箱子是宋临用来存银票地契房契的，平时就摆在书架上显眼的地儿。


    听泉以前觉得这箱子放这么显眼的地方不安全，还问过郎君，那时他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信以为真。


    后来郎君说漏了嘴，他才知道郎君把箱子放那儿，只是因为方便，方便他时常看到和清点银票。


    这一次，听泉以为他也是想要清点里边的银票，很快就把箱子拿过来了。


    谁知他家郎君打开看了一眼就合上了，然后提着箱子就往外走。


    这也太反常了，吓得听泉一面跟上，一面不解地问：“郎君，你这是要去哪里？不是要清点银票吗？”


    “闭嘴。”宋临面无表情地道，“你马上去备车。”


    听泉不解：“备车去哪里？”


    “废话，除了去杨柳巷还能去哪里。”宋临不耐烦地道。


    虽然阿娘已经同意提亲了，但谢端的话就像一根刺一样，刺得他心里老不舒服。而且他方才忘了让蕙姐儿回绝朱媒婆了，朱媒婆不会还上门来给她介绍别的郎君吧。


    一想到她要想看旁的郎君，她可能喜欢旁人，他就心急如焚，恨不得立马就飞到她的身边，守着她。


    但才走到门口，他又顿住了脚步，朝听泉道：“回来，先不用备车了。”


    他说完转身回了院子，独留听泉一人在风中凌乱。


    然而没一会，一辆马车驶出了宋家所在的巷子，车里边端坐着的正是宋临。


    听泉坐在车夫旁边，满脸无语。


    宋临到食铺时，沈春蕙正在和孙六娘一起磨晚食要用的冰沙，见他进来，满脸高兴地道：“哎，你来了？既然来了那就来帮我们推一下石磨吧。”


    说完，她便哼哧哼哧地推着石磨，没再搭理他了。


    宋临犹豫了一会，进堂屋把箱子放好，便来接过她手里的石磨推杆了。


    见他推石磨推得有模有样，沈春蕙也是松了一口气，问道：“你是从家里过来吗？怎么拿着一个箱子？”


    “拿了点东西来给你。”宋临轻声道。


    沈春蕙好奇地问：“是什么东西啊，还用这么好的箱子装。”


    宋临看了一眼旁边的孙六娘，摇了摇头道：“也没什么，等今晚了我再告诉你。”他不想让除了她以外的任何人知道里边是什么东西。


    沈春蕙也没当回事，只以为是吃食之类的东西，笑道：“神神秘秘的，你想啥时候说就啥时候说吧。”


    磨好了冰沙，沈春蕙便去的揉面做小丸子了。


    宋临跟着忙前忙后，不时能和她说上几句话，只是旁边都有人，也不好多说什么。


    到了食铺开门，沈春蕙去雅间招呼客人，他便连人都看不到了。


    一直到食铺打烊了，两人才坐在一起吃晚食。


    坐在两人旁边，沈春宜觉得她就是大灯泡，没多久就找了个借口端着碗跑了。


    见她走了，宋临自是开心不已，高兴地给蕙姐儿夹了一筷子苦瓜炒肉，“我午食的时候把我们的事情跟我阿娘说了。”


    “啊！咳咳咳……”沈春蕙被呛住了，猛咳了起来。


    宋临慌忙给她倒水，又想伸长手去给她拍背，被沈春蕙拦了下来，“不用拍，我没事了。”


    沈春蕙喝了口水，等气顺了，才努力镇定自若地道：“你阿娘她怎么说。”她没想到宋临的动作会这么迅速，连一日都等不了，就跟他家里人说了。


    宋临笑容灿烂：“我阿娘同意了，她说过几日就请人上门提亲。”


    沈春蕙悄悄地松了一口，“她有问起我吗？”


    “没有。”宋临摇了摇头，又道，“我阿娘喜欢能干的人，你这么能干，她肯定特别喜欢你，而且她每日又要忙家里的事，又要忙着打理生意，没空管我们的事，你就放心吧。”


    沈春蕙闻言心里稍安了些。


    宋临拉了拉她的衣袖，“朱媒婆那里，你什么时候去回绝她？你都答应了要和我定亲了，自然是不能再跟旁人相看了。”


    “那是自然。”沈春蕙垂眸看了一眼他拉着她衣袖的手，“我明日就去跟她说清楚。”


    宋临眼里是藏不住的笑意，“那我陪你去。”


    沈春蕙问：“你明日不用去国子监？”


    宋临当即道：“我可以请假。”上学哪有娶媳妇重要，少上一日学，对他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沈春蕙拒绝：“不要，你好好去你的国子监，这事不用你操心。”


    见她说的坚决，宋临改口道：“那我让听泉陪你去。”


    “为什么一定要让人陪我去，我自己去不行吗？你是不是不相信我。”沈春蕙拿眼睛瞪他。


    宋临垂下了眼睫，委屈巴巴地点头：“嗯，我知道你不是心甘情愿地跟我定亲的，所以我总是怕有人要抢走你，中南兄之前就想抢走你。”


    他这副样子，就像怕被人抢走饴糖的小孩儿。


    沈春蕙又气又好笑，又觉得心软，软着声道：“谁告诉你我不是心甘情愿地跟你定亲的？”


    宋临低声道：“不是事实吗？你本来是要跟旁人定亲的，是我抢了先。”他说这话时，声音低低的，还垂着头，蔫吧得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狗。


    沈春蕙心软不已，解释道：“你没有必要有这样的担心，我说了跟你定亲，那就一定是心甘情愿的，你应该相信我。”


    宋临心脏怦怦直跳，嘴角压了又压，努力压低声道：“你的意思是你是喜欢我的。”


    听到喜欢二字，沈春蕙心跳慢了一拍，脸瞬间就红成虾子了，想嗯一声，却怎么也嗯不出来。


    宋临许久没听到回应，抬眸见她脸色通红，心中的喜悦喷薄而出。他忍不住凑到她耳边小声问：“蕙姐姐，你的脸好红，你是不是喜欢我。”说着，他看到她耳朵都红得快要滴血了。


    他温热的呼吸打在她的耳侧，不知怎地，她的耳朵酥酥麻麻，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沈春蕙慌忙侧过头。


    宋临不依不饶地追了过来，“你就说一说嘛，我想听你说。”


    沈春蕙避无可避，迅速调整好情绪，转头直勾勾地盯着他，“你怎么不说？你说了我就说！”


    她的本意就是让他知难而退，谁知他不安常理出牌，笑成傻子似的，连声道：“蕙姐姐我喜欢你，我只喜欢你。”


    如果不是见到他的耳朵红了，沈春蕙都还以为他能张嘴就来呢。


    见她迟迟不说，宋临又凑了过来，眼神温柔又专注地看着她，“到你了，我认真听着呢，你快说吧。”


    他都能说，她为何不能说？沈春蕙虽然做了一番心里建设，但话到嘴边脸还是红了，声音也小了许多，“我也喜欢你。”


    尽管她声音很小很小，宋临还是听到了，也心满意足了。


    他眼睛亮如星子，“嗯，我听到了，我也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你。”


    “我知道了，你不要老挂在嘴边，让别人听见了多不好。”沈春蕙有些羞赧，连忙制止他。


    宋临笑嘻嘻地道：“好，我听你的，我以后只说给你听。”


    沈春蕙：……她不是这个意思！但见他笑容灿烂，开心得不得了，她就没忍心把这扫兴的话说出来。


    见她没反对，宋临笑得嘴巴都要裂到耳根了，“我给你拿了好东西。”说着，他匆匆去堂屋把箱子捧了出来，放到她面前，“你打开看看？看喜不喜欢。”


    箱子上的锁已经被他拿掉了，只要掀开盖子就可以了。


    沈春蕙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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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才发现这箱子是红漆钳螺钿的，瞧着就价值不菲，便犹豫了，问道：“里边装的是什么？”


    她方才猜错了，这么贵重的箱子，不可能是用来装吃食的，倒像是装贵重物品的。


    只是箱子很轻，她一时间也想不到里边会装什么东西。


    宋临示意她打开，“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见她还不动手，他又催道，“快打开瞧瞧，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这话当然是假的，这里边装的可是他的全部财产。


    那些银票都是他一点点攒下的，至于铺子和庄子，是祖母和阿娘给的。


    见他说得真切，沈春蕙便信了，小心地掀开盖子，一瞧便愣住了，最上边的那一张竟然是一千两的银票，且下边还有，瞧着还不少！


    沈春蕙瞪大了眼睛，“都是钱吗？都是你的？”


    宋临把箱子拿了过去，把里边的一沓银票拿出来递给她，“你帮我数数这里有多少钱？”


    数钱？她最喜欢了！沈春蕙眉开眼笑地接过来，一张一张地数着，“一千，两千，三千……九千，一万……”这薄薄的一沓银票就是两万三千两了。


    沈春蕙还没有数过这么钱，简直数得心花怒放。


    宋临看着她数钱，心里也美滋滋。


    等她数完了，又把箱子下面的房契地契拿出来，笑容满面地道：“你猜这是什么？”


    沈春蕙把手里的银票小心翼翼地在桌子上轻磕，对整齐了，才道：“房契啊，我又不是没见过。”说着，她把钱递给他，“这里一共两万三千两，你快收好吧。”


    宋临接过来放进箱子里，才把上边的第一张房契递给她看。


    “这是云山上的别院的地契，是我祖母去年送我的，你们什么时候有空？我带你们去山上住几日。”


    沈春蕙接过地契，见上边果真写着谢端的名字，其外就是具体的位置，还有亩数，足足有七十八亩，大得有点吓人，比她家以前那个六十多亩小庄子还要大。


    她有些好奇地问：“像你这个庄子，买的话要多少钱？”


    要是不是很贵的话，她和宜姐儿努努力，说不定过几年也能买上一个。


    宋临沉吟道：“□□万两吧。”


    沈春蕙倒吸了一口气，顿觉这张地契有千斤重，“这么贵啊，那还是你拿着吧。”她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弄坏了这张这么矜贵的纸，连忙把它递回给宋临。


    宋临没接，“你先拿着，我再给你看看别的。”


    沈春蕙也想再开开眼界，便应下了。


    宋临把第二张地契递给她，“这是南郊外的庄子，多是良田和山地，上次送你的杏子就是这个庄子上送来的。”


    沈春蕙接过来瞧了一眼，见到那上边写的亩数，嘴巴张得老大了。


    “原来你家是大地主啊。”她喃喃地道。


    宋临眉眼带笑地看着她，“也可以这么说吧，这庄子是外婆买给我阿娘的，阿娘分成了两半，一半给了我，另一半给了昭昭。”


    沈春蕙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能道：“你外婆真有钱。”


    “我外婆家以前是皇商，确实比我家有钱很多。”说着，宋临不忘道，“现在杨梅熟了，去庄子上住上几日，白日上山摘果子捡蘑菇都挺好的，你想不想去。”


    沈春蕙惆怅，“哪有空啊，等有空了，杨梅都早没了。”


    “杨梅没了，也还有其它果子嘛，一起去散散心也好。”宋临不死心地怂恿道。


    沈春蕙有些心动，没把话说死，“先忙完这个月吧，等下个月再说。”


    宋临记在了心里，没再说什么，把第三张房契递给她。这一张是燕河边上商铺的地契，商铺不大不小，远没有前两张的别院和庄子来得震撼。


    然而接下来的第四、第五、第六……到了最后，沈春蕙都记不清她到底看了多少张房契了，少说也有二三十张！


    她从惊叹，到麻木，到现在只恨为什么她不是有钱人！


    宋临把最后一张房契递给她，照例解释道：“这是大相国寺东门三街明月书铺的房契，是我阿娘在我八岁生辰时给我的。”


    明月书铺？不是上次她买颜料的那家铺子吗？沈春蕙吃了一惊，试探地问：“明月书铺是你家的铺子？”


    宋临一时没防备，说出了实情，“对，是我阿娘的铺子。”


    沈春蕙死死地盯着他：“那就是说上次你是在你家铺子里讲价？那些颜料是你故意低价卖给我的？”亏她当时还以为他讲价口才了得，对他佩服得不得了。


    宋临没多犹豫就承认了，“是，我想向你赔罪，所以就故意让掌柜便宜一点卖给你。”


    “那两盒颜料实际卖多少钱？”沈春蕙追问道。


    宋临道：“五十多两。”


    沈春蕙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么贵！怪不得李二郎对那两盒颜料视若珍宝！


    “你别生气了好不好？”宋临轻轻地拉了拉她的衣袖，“我也不想骗你的，只是那时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向你道歉好，便想给你省点钱，就当是我之前没给你打赏的道歉了。”


    见他这般小心翼翼，沈春蕙的气消了大半，轻哼道：“过去的事情就算了吧，你以后要是再敢骗我，我就……我就揍你一顿。”


    “好，以后你想揍我就揍！”宋临笑嘻嘻地道。


    沈春蕙睨了他一眼，“油嘴滑舌！”


    “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宋临连忙喊冤，随后把箱子推到她面前，“这是我给你的嫁妆，你就收下吧。”


    沈春蕙愣了一下，把箱子推回去给他，“你疯了吗？你又不是我娘家人，给我什么嫁妆？我才不要你的钱，你赶紧拿回去。”


    宋临犹豫了一下，站起来转身就跑。、


    沈春蕙没料到他来这么一出，惊呆了，等她反应过来，他早跑得没影了。


    她无奈地把箱子拿了过来，鬼使神猜地打开看了一眼，后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最后承受不住似地捂住了心脏。


    怎么办？她好像越看越心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