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的！澈儿不怕了！”


    萧澈紧紧握着林霁的手，眼中惊悸的阴霾被纯粹的信任驱散了大半，用力地点着头。仿佛只要霁哥哥说了“假”，那如同跗骨之蛆的恐怖画面和锥心痛楚，便真的只是阳光下的露水，瞬间蒸发无踪。


    云瑶看着萧澈重新亮起的星眸，心中暗松一口气，脸上却依旧是那副慵懒促狭的神情。她晃了晃手中那杯新调配好的、闪烁着梦幻星光的银色液体——星辉凝露，递了过去：“这就对嘛！小小年纪，愁眉苦脸做什么？来，喝了云姨这杯‘定魂忘忧露’，保管噩梦变美梦！”


    萧澈接过温润的玉杯，好奇地嗅了嗅，一股清冽甘甜、带着丝丝星辰暖意的气息钻入鼻尖。他看着杯中流转的银色光点，又下意识地侧头看了一眼身边端坐如松的林霁。林霁的目光沉静依旧，只是那覆在他手背上微凉的指尖，传递着磐石般安稳的力量。


    一股暖流从心底涌起。萧澈扬起小脸，冲着云瑶和林霁露出一个虽然还有些虚弱、却已恢复了几分往日灿烂的笑容：“嗯！谢谢云姨！” 他仰起头，咕咚咕咚将凝露饮尽。清甜微凉的液体滑入喉间，化作一股温和的能量流遍四肢百骸，浸润着受过震荡的灵识，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舒畅与宁静感。残留的最后一丝心悸，仿佛也被这星辰暖意悄然抚平。


    他看着空了的杯子，咂咂嘴，意犹未尽：“好喝！云姨，还有吗？”


    “没了！”云瑶一把抢回杯子，没好气地敲了下他的小脑袋，“贪嘴的小馋猫！真当这是糖水啊？这玩意可费劲了！”


    萧澈捂着脑袋嘿嘿傻笑，又习惯性地往林霁身边蹭了蹭，仿佛那里是世界上最安全舒适的角落。


    云瑶的目光在两个孩子紧握的手上停留片刻，随即落在林霁膝上那柄沉寂如夜、散发着寂灭气息的雷寂剑上。她眼中闪过一丝精芒，话锋一转，带着几分探究和不易察觉的郑重：


    “好啦，梦也醒了，露也喝了。现在说说正事。”她指了指雷寂剑，“小霁儿，这黑黢黢的‘烧火棍’，就是你从寂雷渊里淘换回来的宝贝？叫什么名儿啊？看着……嗯，挺沉的。” 她故意用“烧火棍”来形容这柄散发着恐怖气息的古剑。


    林霁闻言，并未在意调侃。他修长的手指缓缓拂过冰冷光滑如镜的漆黑剑身，指腹感受着其下蛰伏的、如同心脏般微弱搏动的生机紫芒。他抬起头，琉璃紫眸平静地看向云瑶，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雷寂。”


    “雷寂……”云瑶轻声重复着这个名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离火玄晶杯的边缘，眼神变得有些悠远，“寂灭之雷？雷渊归寂？倒是贴切。不过……”她话锋一转，带着一丝深意看向林霁，“寂灭，真的是终点吗？还是……另一种开始？”


    林霁的眼神微凝。他回想起雷渊深处永恒的寂静死海，想起那沉沦低语的诱惑，更想起在寂灭尽头窥见的那一缕新生紫芒。他沉默片刻，低沉的嗓音带着一丝历经淬炼后的明悟：“寂灭非死……如冬藏蛰伏，待春雷惊蛰。”


    “好一个‘春雷惊蛰’！”云瑶眼中爆发出欣赏的光芒，“看来你小子是真得了点‘道’了！不再是只会闷头往前冲的小倔牛了！” 她随即又促狭地瞥了一眼萧澈，“不像某个小笨蛋，被点噩梦碎片就吓得往霁哥哥怀里钻，差点哭湿人家衣裳！”


    “云姨！”萧澈小脸瞬间涨红，羞恼地跺脚抗议，“澈儿才不是笨蛋！澈儿……澈儿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心疼你家霁哥哥差点被你的‘祭上书’吓死？”云瑶毫不客气地戳破，语气却不再戏谑，反而带上了一丝难得的严肃，“澈儿，你知道‘祭’字何解吗？”


    萧澈愣住了，茫然地摇头。他只知道那个词让他心如刀绞，却从未深究其意。


    林霁的目光也投向云瑶，带着询问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祭，以物献神，示虔敬，告所求。”云瑶的声音低沉下来，如同讲述古老的箴言，“它可以是祭祀天地，祈求风调雨顺；也可以是献祭牺牲，换取磅礴力量；更可以是……以己身为祭，求一方净土，护心中所念！”


    最后一句，如同惊雷炸响在萧澈耳边！


    他猛地想起古碑碎片中那冲向恐怖裂缝、燃烧着星辰烈焰的身影！想起那紧随其后的、身缠毁灭雷霆的身影！想起那悲怆的低语——“封印……代价……幽冥……血脉……道侣……祭上书”！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天灵盖！他下意识地抓紧了林霁的手，小脸再次变得煞白！难道……难道那个恐怖的画面，指的是……霁哥哥……和自己……要以身为祭？！


    “不！不要！”萧澈惊恐地尖叫出声，墨蓝色的星眸瞬间被巨大的恐惧和抗拒填满！“澈儿不要霁哥哥祭掉！也不要自己祭掉！不要！！”


    林霁感受到萧澈陡然加剧的颤抖和发自灵魂深处的抗拒，紫眸深处瞬间凝结成冰！他反手更紧地握住萧澈冰凉的小手，将他微颤的身体半护在身后，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剑锋射向云瑶，带着警告与无声的质问：你吓到他了！


    云瑶却似乎没看到林霁的警告，目光直视着萧澈惊恐的眼睛，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振聋发聩的力量：


    “闭嘴！小笨蛋！谁说一定要祭掉了？！”


    “云姨问你，‘祭’字的本质是什么？是‘示虔敬，告所求’！是表达最虔诚的心愿和守护的意志！力量可以是祭品，但更可以是守护的利剑！意志才是核心！”


    “你看到的那点碎片，或许是远古某个时刻，某些人?选择?了以身为祭去守护！但那只是无数种可能中的一种！是他们?选择?的道路！不是你的宿命！更不是强加给你们的诅咒！”


    她指着林霁膝上的雷寂剑：“看看这把剑！它的名字叫‘雷寂’！寂灭轮回！它告诉你师父，毁灭的尽头是新生！雷霆的力量可以用来毁灭一切，也可以用来守护新生！”


    她又指向萧澈的心口：“再看看你！你是星辰之子！星辰是什么？是永恒！是轨迹！是无限的可能！你的力量可以指引迷途，可以抚慰伤痛，可以构筑壁垒！谁规定星辰之子就一定要燃烧自己照亮别人？蠢不蠢！”


    她的话如同连珠炮，轰击着萧澈混乱惊恐的心防。


    “祭上书？”云瑶嗤笑一声，带着睥睨天下的狂傲，“就算它真的存在，那又如何？书，是死的！人，是活的！执笔书写的，是握笔的手！是持笔者的心！是你们自己的意志！”


    “你们现在要做的，不是被一本不知道多少年前、不知道谁写的破书吓破胆！而是让自己变得更强！强到足以掌控力量，强到足以改写规则，强到……让任何妄图牺牲你们、牺牲你们所爱之人的狗屁宿命和破书，都变成一堆废纸灰烬！”


    她最后的话语，如同战鼓擂响在寂静的栖霞谷！


    萧澈眼中的惊恐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点醒、被激发的倔强光芒！是啊！为什么要害怕一本破书？为什么要被不知道哪里来的画面吓倒？他要变强！变得和霁哥哥一样强！强到能保护霁哥哥！保护所有人！让那个该死的“祭上书”见鬼去！


    他猛地挺直了小身板，墨蓝色的星眸燃烧着前所未有的斗志火焰，大声道：“澈儿明白了！澈儿要变强！变得超级无敌强！强到一拳打碎幽冥裂缝！一脚踢飞那些怪物！把那个‘祭上书’撕得粉碎！”


    看着萧澈眼中重新燃起的、甚至比之前更加炽烈的火焰，林霁紧握的手缓缓放松了些许。他那双冰封的紫眸深处，也悄然燃起一丝认同的星火。云瑶的话虽然粗暴，却撕开了笼罩在“祭上书”三字上的宿命迷雾，点明了核心——力量与意志！


    他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雷寂剑。冰冷的剑身在他的注视下，那道蛰伏的生机紫芒无声地流转起来，仿佛在回应主人心中升腾的意念。


    寂灭轮回，守护新生。


    这柄剑，不是毁灭之器，而是守护之刃！用来斩碎一切强加的宿命，守护心中所念！


    “这就对了！”云瑶满意地看着两个小家伙眼中升腾的战意和决心，“记住今天的话！力量无善恶，宿命亦可改！守护，靠的是拳头和脑子，不是靠哭鼻子和献祭！”


    她拍拍手，仿佛刚才那番沉重的对话从未发生：“好啦！喝了云姨的‘忘忧露’，听了云姨的‘醒世恒言’，你们俩也该滚蛋了！”


    她指了指谷口方向，对着闻讯赶来的林震岳和萧远峰说道：“老林，老萧，你们家这两个小祖宗，该领回去了！在栖霞谷赖了这么多年，白吃白喝还白吓人，该回去履行他们少主的职责了！”


    林震岳和萧远峰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复杂与决断。确实，孩子们的天赋需要更广阔的天地去成长，宗门的事务也需要他们逐步熟悉。


    无声契守，星雷共誓?


    离别栖霞谷的前夜，月色如洗。


    萧澈躺在竹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虽然被云姨点醒，斗志昂扬，但白日里那番关于“祭”和“宿命”的沉重对话，依旧在他心底留下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感。他看着窗外皎洁的月光，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又闪过那些血色裂缝的画面，小小的眉头再次皱起。


    就在这时，竹床边传来细微的响动。


    一道熟悉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脚踏上，如同守护的幽灵。林霁没有坐，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玄色的身影几乎与角落的阴影融为一体，唯有那双在月色下流淌着幽深紫芒的眼眸，如同寒星般清晰。


    “霁哥哥？”萧澈小声唤道，撑起了身子。


    林霁没有说话，只是上前一步，伸出手。


    萧澈愣了一下，顺从地把自己的小手放到林霁微凉的掌心中。


    林霁握着萧澈的手，牵引着他，走到竹屋外那片被月光铺满的空地上。夜风微凉，带来草木的清香。林霁松开萧澈的手，在他面前站定。


    然后，在萧澈疑惑的目光中，林霁缓缓抬起右手。


    嗡——！


    一声低沉肃杀的剑鸣响彻夜空！


    通体漆黑、沉寂如夜的雷寂剑，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林霁手中！冰冷的剑身在月光下没有反射一丝光泽，反而仿佛吸收了周围的月光，显得更加幽深莫测。但剑脊上那道贯穿首尾的、蛰伏的生机紫芒，此刻却在林霁意志的催动下，骤然亮起！如同一道划破永恒黑夜的紫色雷霆！


    林霁没有动用灵力，只是纯粹地、缓慢地、以手引剑，在虚空中划动。


    动作沉重、凝滞，却带着一种开天辟地般的决绝意志！


    剑尖划过之处，空气中留下道道肉眼可见的、凝练如墨的深紫色轨迹！每一道轨迹都蕴含着寂灭万物的死意，却又在轨迹尽头悄然绽放一缕微弱的、象征新生的紫色电花！


    他画的很慢，很专注。


    萧澈屏住了呼吸，墨蓝色的星眸紧紧追随着那漆黑的剑尖。


    渐渐地，一个古朴、沉重、散发着无尽守护意志与破灭宿命气息的符文，在虚空中由深紫色剑痕勾勒成型！


    那赫然是一个前所未见、由林霁自创的符文！


    它融合了雷霆的狂暴、寂灭的终结、以及轮回新生的真意！形态如同两柄交叉的利剑，剑柄处缠绕着代表生机的紫电荆棘，剑尖直指虚空，蕴含着斩灭一切束缚的决绝！整个符文散发着一种“以我之剑，护尔永世，破灭宿命”的无声誓言！


    最后一笔落下！


    嗡——！


    整个符文猛地爆发出刺目的紫色光华！如同宣誓般照亮了整片空地！一股斩灭宿命、守护至死的磅礴意志冲天而起，搅动了栖霞谷的天地灵气！引得瀑布轰鸣，星辰隐耀！


    光华持续数息，才缓缓敛去，那符文也如同烙印般，深深铭刻在萧澈的识海之中！


    林霁收剑而立，雷寂剑恢复沉寂。他微微喘息着，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凝聚如此意志符文，对他亦是巨大消耗。但他的目光却无比清亮，直视着萧澈那双盛满了震撼与明悟的墨蓝星眸。


    无需言语。


    萧澈读懂了那符文的全部含义！


    那是霁哥哥的剑！是他的意志！是他许下的无声守护契约！他要以手中之剑，斩碎所有妄图伤害他们的宿命！守护彼此，直至永恒！


    一股巨大的暖流和无穷的力量感瞬间充满了萧澈的胸腔！所有的恐惧、迷茫、沉重，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只剩下被最坚定誓言守护的安心和无尽的勇气！


    他上前一步，伸出小手，不是去握林霁的手，而是轻轻按在了那柄冰冷的雷寂剑剑柄之上，与林霁握剑的手重叠。


    然后，他调动起体内纯净的星辰之力！点点柔和的、带着勃勃生机的银色星辉从他掌心溢出，如同温顺的星河，流淌过冰冷的剑柄，缠绕上林霁握剑的手腕，最终汇聚到剑脊那道生机紫芒所在之处！


    星辉与紫电无声交融！


    没有惊天动地的异象。


    只有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坚韧的磅礴意志在两人紧握的剑柄间无声流转、共鸣！如同星辰环绕雷霆，雷霆守护星辰！一种超越了血脉、超越了言语，甚至可能超越了宿命的羁绊契约，在月光下悄然缔结！


    林霁垂眸，看着两人交叠在剑柄上的手，感受着那温热的星辰之力与冰冷的雷霆之力交融时产生的奇异暖流。他抬起头，对着萧澈，缓缓地、无比清晰地颔首。


    萧澈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无比灿烂、仿佛凝聚了所有星光月华的笑容，用力点头回应：“嗯！”


    月光如水，流淌在少年紧握剑柄的身影上。冰冷的雷寂剑，流淌的星辉，无声的誓言。栖霞谷的夜风，第一次如此温柔地拂过，仿佛在为这对少年人超越宿命的羁绊契约作证。前路或有荆棘幽冥，但剑锋所指，星辉所映，便是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