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莱图斯和姐姐玛丽亚一同诞生在王国最边缘的小镇上。


    相传，一百多年以前，魔王就是从此处降临，为这片大陆带来无尽的杀戮与奴役。


    而菲莱图斯的祖先，用自己的身体将魔王封印。因为这个封印以血缘为基础，所以家族每过一段时间，就会选出适合的人去背负魔王封印。


    五岁之前，菲莱图斯的生活和在小镇的其他孩子并没有什么不同。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其他小孩的家长并不想让自家的孩子和他们玩，但是在姐姐玛丽亚的带领下，他们每天在田地里疯跑，去池塘里游泳，去各种不同的地方探险。


    比如，去父母坚决不让去的秘密房间。


    只是站在门外，菲莱图斯就感觉到一股强大的令人不舒服的压迫感，他谨慎地拉住了玛丽亚，再也没有主动来过这里。


    直到五岁之后菲莱图斯住进了这座秘密房间。


    这是由禁魔石所搭建的房间，平常不会有任何人来访，只有每日送餐的人的敲门声告知屋内人时间的流逝。


    如果不是玛丽亚在那个夜晚突然打开了房门，让他换上女装来到王都，那个房间本该是菲莱图斯此后余生唯一的牢笼。


    那一晚，菲莱图斯记得，月亮很大、很圆。


    石头墙被敲了五下，三短两长，那原是幼时菲莱图斯和玛丽亚干活时偷跑出去玩的暗号。


    而在菲莱图斯自愿继承魔王封印之后，玛丽亚用这样的方式告诉菲莱图斯，她来了。


    这时候，菲莱图斯会和玛丽亚共同施法，将禁魔石的大门打开。


    这当然是不被允许的，在菲莱图斯刚刚进入这个房间的时候，他并未理会。


    但是玛丽亚一向是个执着又有耐心的孩子，她就那样敲了一整夜。


    敲了一晚又一晚。


    菲莱图斯终于还是回应了玛丽亚。


    而有一天开始，菲莱图斯听见了玛丽亚的声音。


    玛丽亚教会了菲莱图斯如何使用魔法，后来，玛丽亚又研究出了让菲莱图斯获得自由的办法。


    门开了，菲莱图斯站在门内许久，没有踏出一步。


    不过玛丽亚的动作一如既往的干脆，她把菲莱图斯从门内拉出来，把手中的衣物一把塞进他的怀里。


    玛丽亚说：“明天你去上学，内容就是我告诉过你的那些。不过如果你想逃学也随你，你可以去你任何想要去的地方。”


    他们是双生子，容貌相似。小时候玛丽亚偶尔会偷偷扮演菲莱图斯，就为了多吃一块糖。菲莱图斯偶尔也会扮演玛丽亚，在家里替玛丽亚罚站。


    不过后来菲莱图斯剪短了头发，而玛丽亚也留长了头发，他们互换的游戏才悄悄结束。


    不过现在，没有人再给菲莱图斯修剪头发，他的头发留得很长。


    玛丽亚没有给菲莱图斯犹豫的机会，关上了禁闭室的门。


    菲莱图斯担心身上的魔王封印会暴走，只是偷偷回了一趟家，随后就一直待在禁闭室门外。


    唯一意外的大概是回家的时候遇见了早起的妈妈。


    “玛丽亚。”


    听见妈妈的声音，菲莱图斯全身好似僵住了一般。


    他不敢去看，他怕被妈妈认出来之后连累到玛丽亚，更害怕自己会因为这一眼，再也难以忍受禁闭室的黑暗。


    妈妈很快走了过来：“你又去锻炼魔法了吗？”


    菲莱图斯低下了头，不知道应该怎么回话。


    回家的时候菲莱图斯发现，家里似乎是重新装修过，他都有些认不出来，客厅最中间的位置，挂着一副画像，上面是爸爸妈妈和玛丽亚。


    没有他。


    他原本和玛丽亚共有的房间里，那张床比以前还要大，不过上面只有一个枕头。


    旁边放着一个兔子玩偶，白色的，毛绒绒的。


    菲莱图斯想起来，那是妈妈带着他和玛丽亚一起去集市的时候买的。很可爱的毛绒兔子，白色的、黑色的各自摆成一排。商人说，这是王都目前最流行的玩偶，就连公爵的女儿都要抱着它才能睡着。


    他们的钱不够多，只能买一只。


    菲莱图斯和玛丽亚并不介意分享一只玩偶，但是这一次，他们想要的颜色并不一样。


    玛丽亚想要白色的，菲莱图斯却想要黑色的。


    那一天，菲莱图斯难得没有退步，所以最终，妈妈买下了黑色的兔子。


    那只兔子，在他走进密室的时候仍然带着。


    家里似乎已经没有菲莱图斯留下过的任何痕迹。


    “玛丽亚。”


    妈妈这样叫着菲莱图斯。


    自从他决定背负魔王封印的那刻起，不留痕迹地消失就是他注定的命运。菲莱图斯想。


    “怎么低着个头？”妈妈走了过来，捧起菲莱图斯的脸。


    妈妈还是记忆中的模样。


    永远那么温柔，那么包容，那么慈爱。


    但是，他已经不是妈妈的孩子了。


    视线变得模糊，一如他对于这个家的记忆，看不清楚。


    “真是的，怎么还哭起来了？”


    菲莱图斯感觉到妈妈的手擦去了他的泪水，妈妈的模样又变得清晰。


    他看着妈妈，妈妈也看着他。


    突然间的，妈妈放开了他。


    妈妈认出他了吗？


    妈妈会让他回到那个房间吗？


    又或者，妈妈会痛骂他恶魔，质问他，妈妈唯一的女儿去了哪里吗？


    菲莱图斯听见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听见妈妈用感慨的语气说：“你好像长大了些啊，真的，变高了，头发也这么长了……玛丽亚。”


    接着，妈妈向菲莱图斯伸出手，那里有一块妈妈自制的蜂蜜糖：“身体不舒服的话今天就不要去上学了，待在家里，好好休息一天吧。”


    菲莱图斯接过蜂蜜糖，点了点头。


    不过回到房间，看着那个白色兔子玩偶，菲莱图斯还是回到了密室那里。


    仅仅是走出房间呼吸新鲜空气的自由，对菲莱图斯而言，已经是偷来的休憩。


    到了夜晚，玛丽亚才回应菲莱图斯的呼唤。


    两人一起打开了门，玛丽亚没有问菲莱图斯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她只是打了个哈欠：“用来补觉还不错嘛，下次我再找你，你记得早点开门。”


    菲莱图斯没有回话，回到禁闭室，菲莱图斯抱住了那只黑色的兔子玩偶。


    如果，如果这一切只是一场梦。


    菲莱图斯却只想快些醒来。


    梦里体验了一切美好，睁眼却发现这只是禁锢与绝望中的幻想，对他来说也太残忍了些。


    菲莱图斯攥紧了手中的蜂蜜糖，最终也没有打开包装，放进了小盒子。


    下一次，还给玛丽亚吧。


    菲莱图斯想。


    不过直到启程去皇家魔法学院的前一晚，玛丽亚也没有收下。


    那一晚，在明亮的圆月下，玛丽亚又把他拉了出来。


    玛丽亚说：“听好了，菲莱图斯，这是去往王都的地图，这是皇家魔法学院的录取通知书。你身上的封印只要你不随意动用暗元素的魔法就不会有问题，知道了吗？其他的事情还是随你，你就是退学也没有关系。好了，你走吧。”


    菲莱图斯难得发了脾气：“玛丽亚，我不会去的！我已经接受了我的命运，你为什么要一次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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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打扰我？”


    “你说，你接受了你的命运？”玛丽亚与菲莱图斯相似的脸上是同样愤怒的表情，“那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不接受我自己的命运而已。”


    “你总是这样，自说自话。”菲莱图斯说。


    “你也好不到哪里去，自暴自弃的幼稚鬼。”玛丽亚说。


    接着，菲莱图斯被推了出去。


    那一瞬间，他可真想把封印解开，让玛丽亚知道，并不是什么事情都能如她所愿。


    然后，菲莱图斯的兔子玩偶和小盒子也被打包用空间魔法送了出来。


    上面贴着一张纸，是玛丽亚飞舞的字迹：如果你真有本事成为魔王，我会亲自去讨伐你。懂了吗？你以为你有魔王封印就了不起了？手下败将。


    菲莱图斯看着这张纸条，沉默了许久，最终扯出来了一个笑。


    一个嘲讽的笑。


    既是对自己，也是对这个世界。


    菲莱图斯并不打算感谢姐姐的好意。


    从站出来自愿背负魔王封印的那一刻起，菲莱图斯就为自己的命运写好了预言。


    就算从房间里走出来，他左胸前的印记也不会消除。


    那是魔王封印的标记，曾在许多夜晚灼烧着菲莱图斯的心，让他感受到最深刻的绝望。


    那些夜晚，如果不是玛丽亚的存在，菲莱图斯也说不准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至少上一任承担魔王封印之人的死亡，远比预期要早得多。


    又或者，某一位前任，曾经诱骗自己的亲人将自己放出去，毫无顾忌地释放杀戮的欲望，为平和的村庄带来巨大的危机。


    自那之后，村内将承担魔王封印，看作献祭。


    向魔王献祭一人，以求短暂的平衡。


    只有魔法天赋足够高的人，才能承担得起属于魔王的威压。但是封印形成之后如果再动用力量，就会被魔王的负面情绪所影响。


    所以，魔法天赋足够高的孩子，在村内反而不受待见。


    他们也不会有机会去学习魔法。


    这样，才可以更长久地去承担魔王封印。


    幼年时被若有若无的排斥，也都找到了理由。


    究竟是命运谱写好之后他站了上去，还是他所走的每一步都契合上了命运呢？


    菲莱图斯只是握紧了手中的黑色毛绒兔子。


    玛丽亚把这只兔子也丢了出来，菲莱图斯只好带上它。


    天上的月亮又圆又亮，沐浴在月光下，却让菲莱图斯有种被太阳灼烧的错觉。


    他不应该出来的。


    他自己选择走进那间房间，带着无知的英雄主义，就该彻底成为无名的英雄，而不是在忍耐痛苦之后再背上骂名。


    如果封印真的出了问题，人类陷入危险，他之前的抉择又算什么？


    但是……他似乎好久，没有呼吸得如此畅快。


    这种感觉，又叫什么来着？


    只是短暂扮演一下玛丽亚而已，菲莱图斯对自己说。


    这本来就是他们常玩的游戏。


    菲莱图斯默默记录着路途中的一切，准备好未来就借着这些日子的回忆度日。踏入学院大门之前，菲莱图斯还想过，如果有魔法高深的人察觉了他的危险之处，是否会将他抓起来。


    并没有。


    王都人的态度和村里也没有什么不同，都是在听到他说话时把目光移向另一边，让人怀疑起自己的存在。


    然后……


    莉莉丝看见了他。


    如果说通知书是玛丽亚的邀请函，那么莉莉丝就是菲莱图斯的邀请函。


    菲莱图斯眼中的世界，突然被涂上绚丽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