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儿院的一切都是狭小的，如同他小时候见过的老鼠洞。孤儿院的墙壁是裂开的。每次打饭都能从中年打饭阿姨的指甲缝隙之中，看见不知名上次，或者更久远的泥垢。每次看到这里的时候，他都会对不锈钢小饭碗中的面条汤作呕。


    但他还会吃下，因为他没有选择。


    但是眼前他有选择了。


    “选一根竹签。”


    身披暗红色袈裟的老者，长满茧子和带着灰指甲的老手，拿着一桶竹签子，递到他面前。他在观察，曾几何时，孤儿院老师为了让她们安静下来，就会放的恐怖片里，抓寻厉鬼之人，往往就如面前，让他抽签之人，如出一辙。


    “然然？”


    “选一个，不要怕。”


    丁苏梅见孩子没有反应，轻声呼唤着，蹲下看向默然。养母很温柔，停留在身体衣服上的洗衣凝珠丁兰香气，将他周身包裹。视线再来到眼前，长者并没有睁开眼睛，手上拿着的一个类似拨浪鼓的东西，牵着红绳，在空中飞舞。


    他小心翼翼拿出一个竹签。


    长者接过后，看向他，突然，他看向对面的长者。长者居然——


    没有眼睛。


    默然下意识往后推着，这是他第一次看见没有长眼睛的人，丁苏梅抱住了他。修长的手指，带着手腕处的香水，掌心在揉搓着他的头发。在养母的安慰中，他终于回过神，看向那长者的空洞眼窝。


    其实并不恐怖，现在他才真正看清，原来是义眼。


    义眼做的不是很逼真，方才是没有翻转的义眼，完全白色，才被他看错。


    “哎——你这孩子。”


    武锋摸了一下他的脑袋后，象征性的给长者道歉，之后主动着：“大师，这孩子也可怜，是个孤儿。生辰八字啥的，我们也不知道，我们这次来呢，就是要给孩子求一个名字。好名字，孩子能健健康康的就行。”


    “我们两口子，其他不求。”


    丁苏梅微笑，温柔看向武锋。


    来之前的路上，还一直说着让默然将来做大生意呢。现在对孩子要求少点了，她很是欣慰。


    长者突然停下了手掌中转动的嘛呢转经轮，看向在丁苏梅身后正咬着自己衣服领子的小女孩。


    眼神轻轻皱眉，定定看着单纯的女孩。


    “这是我小闺女。”丁苏梅往后扯了扯步，将两个孩子一起抱在怀里。


    长者眼神有点不悦：“亲生的？”


    “是，小的是亲生的。大的是想着，女孩嘛，有个哥哥好，以后长大了，有个照应什么的。”武锋解释着，看向丁苏梅，她产后眼尾细纹越来越明显：“我和我爱人，要孩子有点晚了。”


    “要非打算啊，以后我们不在了，哥哥还能惦记点她。”


    说到底，是放心不下去闺女。但这话，到了长者耳中，点了点头。将默然选择的竹签，放到一个很大黄色古布匹术中，其实画的，默然看着，更像是电视上驱鬼大师所为了，也下意识往养母身体里缩着。


    “然然？”


    “马上有大师赐名了，开心点？”


    丁苏梅安慰着。


    默然低头。


    “东兴。”长者良久之后，才开口：“东，积极、美好的寓意，如旭日东升，象征希望、光明、活力。这孩子小时候太苦了，这人都要讲究一个命数，这孩子前半生的痛苦，一定会影响他一辈子的。”


    “现在啊，也只能在他名字上，找找了。”


    东兴。


    东兴。


    武东兴。


    心里念着，武锋点头，很是满意：“好！这个名字好！东兴。”


    说着说着，就要往自己的腋下黑色皮夹子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厚厚一沓子红包。


    “大师还有话说呢！”丁苏梅给武锋使眼色。


    钱锋憨笑了一下，做建筑生意就这样，他都习惯了。


    长者摇了摇头：“想必您是商人吧？”


    “是老板！我爸爸是大老板。”武灏灏突然开口，有点小骄傲，回着长者的话。


    丁苏梅往后拉了一下小女孩，武锋鲜少的谦虚：“做点小生意。”


    长者又摇头：“那你可记住了，你这小闺女，我看着是能言善辩，可爱灵气的很，可真的是随了你的性子，有点创业的势头，是个有出息的人。”话锋突变：“但你这大儿子，适合做点稳定的工作，可千万不能重男轻女。”


    “把你这生意，强塞给他。”


    重男轻女，这是绝对不可能的，毕竟，灏灏才是亲生的，武锋盘算着。随后点头，追问着：“那大师，您这意思是，这孩子以后有灾啊？”


    丁苏梅给司机发了消息，让司机带着两个孩子先回车上。


    内屋，据说这信佛之人，都是十分的清贫，七情六欲断的干净，钱财乃是身外之物。但现实并非如此，武锋还是将那红包给了过去，而长者也很快将肮胀钱财之物，放入袖口之中，带着二人，进入内屋。


    萃露白瓷茶水被僧侣递上来之后，三人正式落座在红木矮桌前。


    “大师，那孩子有灾，怎么办啊？”丁苏梅着急着。尽管默然不是亲生的，但从他主动保护灏灏那一刻开始，她就已经认定这孩子是亲生的。


    长者从桌角拿出另一本古书，翻开，带着尘土的酸涩气味袭来：“我就打算从这孩子名字上，给找找。东字也有地位、尊贵、成长、进步的含义。”


    “兴，寓意着繁荣、兴旺、发展、进步，具有积极向上的象征意义。并且呢，在咱们这里，兴字常与美好、正面的事物联系在一起，兴盛、兴旺、兴起。东兴二字，也能帮着您的生意，越来越好。”


    听到里，武锋差不多懂了长者的意思，微笑着，心意他收到了。


    长者眼神向下，感叹几分：“但，这孩子因为童年被抛弃，生性逐渐恶劣。他不适合做生意，戾气太大的人，做生意，会没有底线的，这很容易，将心底野兽触发，从而伤及无辜。”


    丁苏梅尝试着：“那大师，有没有更好的名字？”


    武锋生意做的不错，若是日后都给灏灏的话，一个女孩太操心不好。


    长者点着那泛黄古书上的日出：“东字代表太阳升起的方向，寓意着希望、光明和活力。希望这孩子，能在你们这样家庭氛围好的环境下成长起来，长大后能是一个拥有朝气蓬勃、积极向上的品质好孩子。”


    “兴字寓意着事业的蓬勃发展，与品德中的勤劳、坚持等维度有关联。活力与生机，与智慧中的创造力、思考能力有关。这孩子天生就很聪明，但以后可不要耍小聪明，放到了作恶的事情上。”


    “对于名字来说，我已经起的很好了。剩下的，就看造化吧。”


    听来听去，这孩子更像是一个天生坏种了。


    武锋还想留着大师，追问如何破解，皮包钱夹子里的红票子，等着递过去。


    “天机不可泄露。”


    长者继续摇着那转经筒离开了。转经筒上捆绑的红色绳子，随着长者的手腕用力，不断摇晃成一个红色的圆圈。圆圆圈圈，内屋转角外，一鲜红色的承重墙木桩子后，默然牵着妹妹的手，死死看着长者离开的背影。


    最后袈裟消失在另一个转角处。


    默然还是放不下自己的视线。


    不，现在他不是默然了。


    他是武东兴。


    “哥哥，咱们为什么不进去啊，我想找妈妈。”妹妹在他身后，几分害怕的架势，但抓着他一个食指的小手，用力的很。妹妹的眼睛很漂亮，像是前几天他洗第三次澡的时候，那洗到清水的白色浴缸。


    缓缓伸向妹妹的脸，他不由自主，想要摸摸妹妹的脸。


    “哥哥？”


    “你怎么不说话？”


    妹妹的话，武东兴嚼了嚼，最后落下那脏脏的手。


    所以，他真的是如长者所言，长大他就会成为一个坏人吗？


    二十号，中午十一点三十九分，吃完最后一口的鱼香肉丝盖饭之后，周队正正看见了二队会议室外正敲门的木医生。沈云跟着吃下去面包的最后一口，喝下酸奶的清新后，才将方才脑海中的尸体分析，压下去。


    “忙着吃饭呢？”


    “第一次来刑警队，你们这还挺大。”


    木泽亮感叹着，好奇往周围望着。


    “来了，木医生，吃点不，我们单位食堂今天的鱼香肉丝，还不错。”周队往前迎着，木泽亮打量了一眼，摇头：“甭麻烦了，就刑警队和我们医生那食堂，我觉着也差不多。咱们先去看看，你说的那个70多岁的老头。”


    沈云拿了法医办公室的草拟结案报告，带着木泽亮来到了临时关押房间。


    “之前这张永强装病，两次，第一次去中医院查出来的臆想症。”沈云眼神示意着。


    临时关押房间里，张永强的眼神空洞，没有了前几次的眼底希望，这一次他是绝望了。灰色墙壁，缠着黑色地板，从接近房顶的位置，才堪堪有一个正方向的窗口，将正午的阳光，洒进来几分。


    木泽亮在研究生阶段，辅修二专业就是心理学，并且任职军区总医院后，更是接触很多警察和犯罪病人。专业和职业的双重需要，他还读了一个犯罪心理的博士辅修二学历。


    “臆想症，那就是双重人格的精神范畴了。早期症状可表现为，性格改变如原来热情合群的人变得对人冷淡，与人疏远、孤僻不合群，寡言少语，好独处，躲避亲友并怀敌意，生活懒散，不守纪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