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武灏灏没有意识到，没有哪一场雨是不会停的，风是不会安静下来的。


    也没有哪个冬天是不会过去的，这样压抑的日子或许难捱，但也终将成为回不去的曾经。就像小时候教室停电的一瞬间，她还没来得及写完最后一个字。


    但一种突如其来的狂欢释放就把她淹没了，她有点生气但似乎更多的是久违的放松——会和同学说鬼故事，会和挚友说心底的秘密，会畅谈日常不敢言及的梦想愿望……


    “冷吗？”


    沈彬看着女孩一直抓着被子，看着外面的狂风拍打窗户，雨水敲击，即将突破束缚。


    将女孩的手，往被子里塞去后。


    武灏灏突然抓住了他的手：“阿彬哥，你说我会死吗？”


    “当然——当然不会。”沈彬将自己手抽回来之后，不看女孩，回着。


    “你嫌弃我？”


    “我没有！”沈彬终于看向女孩，住院这段时间，女孩体重在急速下降中，之前在他家住的时候，体重在70到80之间。去了福利院之后，体重还往上涨了涨，80到85了。可能，沈彬经常工作，不在家，女孩吃不到按时的三餐，女孩才涨不到85斤。


    现在到了医院，体重急剧下降，60到70了。


    长时间在医院待着，被捂得更白。肤白凌弱，湿漉漉眼睛看着他。


    “先休息吧。”


    “我去给你打水。”沈彬拿了烧水壶，起身就要离开。


    “我把你当哥哥。”武灏灏袒露真心，“阿彬哥，我害怕手术，万一手术失败，我会死得，死了就——”话没有说完，沈彬已经用手堵住了她的嘴。女孩被捂住嘴巴之后，只剩下两只大眼睛，眨巴眨巴。


    更让人心疼了。


    “手术会成功的。”


    “等着我姐一会儿，就来看你了。”


    沈彬撂下话之后，快速离开了。还没有完全关上病房的门，就听身后人，开心起来了：“真的嘛，沈警官会来吗？我很想她，她好久不来看我了——”后续女孩还在憧憬着什么，姐姐来之后，还能帮着她分析分析，关于和武东兴起诉的案子事情。


    还是紧张，武灏灏爬了起来，到智能轮椅上，看着窗外一切。每次台风过境都带来上百万的损失，更别提交通和工作不便，台风天也要正常上班上学，灾难下每个人都微小如蝼蚁。就像是20年车祸一样，车祸发生那一刻，她如蝼蚁，只能无力承受一切的发生。


    推动智能轮椅推杆之后。


    拿起床头柜，下面第二个抽屉里，方才言律给她的草拟起诉书。


    武灏灏将起诉书抱紧，抱在怀里。


    她想要赢，她想要父母留给她的一切。父母错了，养子哥哥长大后，并没有保护她。反而将她囚禁，所以，这一切，都要靠她自己了。


    “滴——”


    手机消息。


    工作　外包甲方：“原定图稿，请于下周一，14号上午八点前交稿。否则，图稿废弃，稿费拒绝支付。”


    上班真的很累，武灏灏从来没有上班过，但现在她需要钱，听说因为她下肢瘫痪拖得时间太长了。所以首次引进了国外得器械，还有国际最新钢板使用。手术费在二十万左右，并且后续需要康复医疗器械。


    需要护工，需要药物，林林总总算下来，要四十万左右。


    现在做兼职，她小时候被父母请过美术私教，画画还不错。现在只能做做兼职。


    她真的很需要钱。


    离开了父母，真正进入社会，内卷给人的焦虑感来自她请假别人仍然在卷，所以只是趁着极端天气大家都停下来休息一下。武灏灏真的有点邪恶，居然很希望这次的台风过来，因为上班加班真的很累。


    她需要休息，让她有一个喘息的空间，她真的很需要失序的自由感。


    窗外，风似乎是听到了她的祈祷。


    风越来越大，暂时让她抽离了一下眼下的工作与烦恼，全身心的去感受大自然给予的感受，感受滂沱大雨。伸出手放在玻璃上，感受风，感受雨。


    抽离一下现实社会，她灵魂得到一些些自由，仅去感受，感受生命，感受大自然的不可抗力，感受一下当下仅需存活就好安全。


    “灏灏，离窗远点。”


    言律的声音，武灏灏回头：“言律！”


    “沈警官呢，她来了吗？”


    没有直面回复，言逸将灏灏推到床边，将她抱回到病床上。细细整理着被子之后，坐下，看着女孩。女孩是一脸的期待，像是一个无依无靠的芦苇，在随时都会陷入的沼泽中，祈祷一个能拯救她的人。


    “沈警官在办案，一会儿来。”言逸微笑着，给女孩安慰。


    武灏灏点头着，乖巧着：“沈警官一直很忙的，我知道。”


    女孩很乖，和她的那个唯利是图的哥哥，完全不同。


    言逸拿出公文包中的合同递去：“灏灏这个是之前，你签署的原件，我成为你的全权代理律师。这是复印件，你要自己收好。”


    “好，我知道的。”


    “言律，您真专业，和网上说的一样。不败律师，新城新秀！”


    对面没有回复她，而是任着女孩夸他。


    “注释：附加条款一，关于本案中，言逸为武灏灏原告的全权代理律师，本次法律服务，不需要原告武灏灏支付任何律师费用。”武灏灏细软手指，在着附加条款上，点着：“言律，你之前说不提钱。”


    “您是觉得，我会输吗？”


    律师不能承诺输赢。


    言逸将女孩手中合同，放到床头柜上。


    耐心着：“还记得方才你的话吗？”


    武灏灏搜刮着，到底哪一个才是言律想要听的呢，很快，她瞳孔放大：“不败律师！新城新秀！”


    “休息一会儿吧。”言逸起身，将女孩被子，完全盖到脖子位置。“嗯。”她轻声应着。女孩已经十八岁，但完全没有成年应该有的样子。锁骨瘦到全部凹进去，随着平稳的呼吸，明显的胸前肋骨在起伏着，却看不到任何肉。


    瘦到皮包骨。


    20年的车祸案，沈云的父亲，如果活下来的话，也会是这样。


    若是这样，起码沈云，会有一个盼头吧。


    病房门被关上之后，武灏灏在清晰听着言律的脚步声离开，她睁开了眼睛。点开了手机，又拿出包里的阿彬哥新给买的平板。她亏钱阿彬哥太多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还清。点开平板，开始微信联系的外包图稿工作。


    其实每次看末日类的小说，她经常会有一种难得的畅快感，可能想法不对吧，但就是因为末日的时候，所有人都处在一样的境地，面临着相同的课题—活着，除此之外，都不重要了。


    “呜呜呜——”


    不像是风，更像是，鬼的嘶吼声音。


    没有人在意明天是周几，没有人在意工作如何，没有人在意她的腿早已经蜷缩，只能在毛毯下，被掩盖……


    只有周五下班后才敢喝一杯咖啡，因为即使晚上睡不着也不怕。也只有周五的晚上才想要在楼下的椅子上坐一坐，看看能不能遇到小区里的猫猫。周五真好啊，有一种橡皮筋拉扯到极致后突然被松开的感觉，究竟为何，所有人要活得如此紧张。


    阿彬哥每天很忙，现在是临近手术了，他才来陪陪她多几次。


    沈警官更是，自从上次去刑警队作证之后，她们就没有见过了。


    突然停下的触屏笔，平板上的图稿，被保存之后，她思绪开始飘忽——


    只能从手机新闻上了解社会的这段住院时间，有人在顶楼跳楼自杀了，学校放假了，学生们高兴着为假期欢呼，没人意识到一条生命结束了。


    现实给人的沉重下到未成年，上到成年人都期待着一场彻底的休息，哪怕短暂，哪怕像期待世界末日那边希望渺茫。被现实的流水线节奏绷的太紧，上班，下班，吃饭，耍手机，在这样轮回中日复一日慌慌张张匆匆忙忙，期待着一场拯救一场能破环现有秩序的能量。


    成年人的世界，真的就那么枯燥痛苦吗？


    掐了掐腿，毫无感觉，武灏灏嘟嘟囔囔着：“我也能变正常吗？”


    “灏灏？”


    “你睡了吗？”


    门外，沈彬敲门后，将水壶水拎着进来：“灏灏，你在干什么？”


    武灏灏退出了图画软件之后，点开浏览器：“我——我在查，言律刚给了我一个合同，我想查查，学习学习。”


    “不用查了，言哥很专用的，从不败诉。”沈彬给女孩到了温水后。


    递去：“喝水。”


    武灏灏看向沈彬的眼角细纹，还有眼袋，黑圆圈。抿了一小口水后，关心着：“阿彬哥，你最近很忙吗？”


    “不是说做建筑设计不累吗？”


    沈彬摇头，欣慰女孩的关心，将水放到床头柜后，将病床调节到躺平：“不累。”


    “对了，言哥有没有说，我姐什么时候来？”


    说到这个问题，武灏灏开心，嘴角上扬：“一会儿，沈警官好像在办案。”


    “阿彬哥，你别再给你姐打电话了，沈警官一定是有正事的。咱不能打扰她。”


    沈彬点头：“好。”


    掩了掩口鼻，他刚吸了一支烟，现在看来，女孩的嗅觉都已经被医院高浓度消毒水占据了。居然连他抽烟都闻不出来。至于为什么抽烟，沈彬看向女孩，女孩看起来很依赖他姐姐。只要是提到了他姐姐，就瞬间不害怕即将手术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