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世多苦,炼如铁
作品:《活死人王朝》 这伙儿人,被披着扎甲的甲士引着,沉默的带往阵中。
走过开合的盾阵,略过挺枪的兵士,最后停在持弓的轻兵近前。
一位甲胄肩领,披挂暗绿罩袍的武官,就在此等候。
若是个见多识广的,只看罩袍就能认出来,这位武官官居六品。
因为大顺五品以上武官,已经可披红袍,彰显其地位。
领兵武官之中,六品就已经是垫底的了。
而六品以下,是军中佐官的品级,如粮官、匠官等。
这五人越走入阵中,只觉得安全感与危机感并起。
有这般多的兵士聚拢,胆气增长,难以靠近此处的尸人似乎再不成威胁。
但这些莫名出现的官兵,某种意义上又何尝不是他们面前新的危机。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然......人心叵测,何以为信?
“大人,人已带到。”李贵揖礼,话音方落,就侧步入了李煜左近亲卫行列。
留下这五个人,与李煜大眼瞪小眼。
“放肆,还不见过我家大人!”
旁侧甲兵的一句呵斥,陡然又唤醒了这些人尸乱前的怯懦本性。
“是,是......”
一经提醒,五人纷纷拘谨见礼。
有的行跪禀之姿,有的弯腰而拜,也有人抱拳揖礼。
“我等......拜见大人。”
五人反应各异,竟是分行了三般礼节,场面不伦不类。
尤其是那下跪之人更是尴尬,此时再起也不合时宜,索性两眼一闭,干脆闷头拜了一拜。
李煜虚抬手臂,淡然道,“免礼。”
五人正身不再言语,只是等候发落。
李煜看向当先一人问道,“你曾在军中当值?”
抱拳揖礼,分文礼,武礼。
不大起眼的掌拳相掩之中,亦有细微之差。
“大人明鉴,小的确为军卒。”
男子屈身再揖,口中解释。
配上他身上的残缺皮甲,还算有三分可信。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竟是透着些许哀意,“卑下,抚远卫......宋百户......乙贰队,伍长杨戎。”
李煜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一个军户伍长,其实也能算是个小头目了。
不说读文识字,起码四五人间的变阵配合,一个合格的伍长还是该了如指掌的。
基层队官,与手下兵卒同吃同住,想要服众,要么是应变能力出色,要么是有一技之长。
此人如此出身,现下能成为这伙人的领头人,也不足为奇。
李煜闭目沉思片刻,睁眼再看几人。
“杨戎,本官问你,可知抚远卫军还尚有余留否?”
这还是李煜碰到的除了张承志主仆以外,第一个抚远卫......队官。
“回大人话。”杨戎苦笑摇头,“卑职不知。”
“卑职只晓得,当日出城入了东市的人手,死的死,逃的逃。”
杨戎说的很细。
“小的本是轮到值守卫城东墙,当夜起号点兵,就被派了出来。”
“......初时东市还算安宁,大人们分兵驰援各坊,留我等于东市巡街镇民。”
相比于南坊的遍地起尸,东市最初只是几家亲戚投夜的人家有所骚动。
一开始,甚至没能引起巡街军卒们的注意。
“没到天亮,那些死人就起了尸,冲上了街,见人便咬。”
“它们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如此形式,崩溃只在旦夕之间。
“小的找不着上官,也寻不到本队兵卒,索性就逃回了东市家宅。”
李煜点头。
危难之下六神无主,溃兵们不是归家,便是往卫城里逃,着实是再正常不过。
杨戎是幸运的。
他的幸运在于,他的家小居于东市小院,在这世道,能够不与亲眷生死相别,便是难得的运气。
杨戎身后余者四人,有民户,也有军户。
那晚,这三名东市军户恰好不当值,手头没甲没刀,这些汉子和身旁的民户百姓其实也没甚区别。
说着说着,杨戎哀意难止,再也绷不住情绪,哀泣颤音低沉难掩。
“大人.......全完了!”
“我的弟兄们......死绝了!”
袍泽情,日同练,夜同宿,阵同战。
不是兄弟,胜似兄弟呐。
可这样的人,这样宝贵的手足,杨戎归家封门后,才惊觉......他的自私,竟连一个也没留住。
他是个懦夫,只是比他们逃的更快。
愧疚日日磋磨,拷问着他的内心。
如今再提旧事,心如刀割。
是悔恨吗?似乎也不全是,若重来一次,杨戎依旧会逃,他只会逃得更快,更早。
他的妻,他的父,他的娘,都还指着他平安归还。
他的命从不是只为自己而活。
杨戎只是每夜入睡前,都会忍不住去想......当时,为什么没能救下哪怕一个弟兄呢?
为什么......
李煜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半分同情或怜悯,神色平静得如同一潭深水。
生死分离,他早已经历过了。
亲父李成梁之死,曾是他心中解不开的疙瘩。
可,人的情感就是这样。
伤痛可以化作禁锢的锁链,教人永远止步缅怀,再也无法走出过去的阴影。
亦可成为促人成长的食粮。
在血与泪,伤与苦中,一个曾经天真的少年郎,早已被碾碎。
重新塑造......成了如今这个,与大顺官场和融一体的合格武官。
那些他曾经厌恶的、不齿的。
媚上欺下,贪墨钱粮,同流合污......
曾经的少年郎一个都不会。
他也曾义正言辞的向人讲述,要成为一个清清白白的马上将军,建功立业。
可现在的李煜,却只会想......有没有必要,不再纠结于所谓对错。
杨戎或许隐隐期盼着一个足够分量的人,来替他找寻一个理由,一个蒙蔽内心愧疚的借口。
但李煜不想做他的那个贵人。
不值得。
亲手丢弃的东西,就再也别妄想找回。
如那破镜难重圆,纵使拼接起来,也终是纹裂永无消。
非亲非故,即便此人迈不过去心关,又与他何干。
“坊内如你们这般讨活的人,多么?”
李煜径直跳过了这个话题,不再深谈下去。
杨戎一愣,隐隐有些失落,但他很快找回自己的本分。
“回大人,单是小人所见,这附近便有四五伙人结伴。”
这墙上乱七八糟的栈道,正是‘你搭一块板,我搭一块板’,凑出来的。
人自然不会太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