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思净止乏

作品:《活死人王朝

    雨停了。


    夏末的雨,带给辽东的并非只有生机。


    天水的冲刷也一时洗不净这世间狼藉。


    到处都是混杂着腐臭的潮湿,以及满地化不开的泥泞。


    连官道也不例外。


    那些驿卒、乡民,平常农闲服役的义务内容之一,就是修缮维护它们。


    现在,太多的道路,都不会再有人来及时的修补。


    那些往日勤劳且逆来顺受的人,如今已然成了傀儡。


    传播死亡的傀儡,即尸鬼。


    尤其是眼前这条该死的护城沟。


    在雨水过后,里面满是浑浊的黄褐色泥浆,深不见底,只在边缘处露出他们入城时打下的木排。


    这泥水足以淹没大半个小腿,靴子一下去,便会被灌个满怀。


    更关键的是,这沟里曾经有尸鬼的遗骸,还不止一两具。


    这是众人心知肚明的。


    浑浊不能视物的黄色泥浆下,只能盼望不会真的有一个恰好还能活动的尸鬼头颅,正随着暗流悄然漂来。


    将性命寄托于运气,永远是世上最不靠谱的事。


    若真那样的话,他们就只能祈祷......


    祈祷官靴外层的皮质足够坚韧呢,能挡住泥泞之下,莫名不知何时来袭的一次撕咬。


    “莫要脱靴,且忍一忍。”


    李煜出言拦下了几名正准备脱靴赤脚渡沟的甲兵。


    军中渡河,都是有章程的。


    脱靴挂于胸前,赤足泅渡,恰恰是其中一条。


    维持靴子的干燥,是保证渡河之后,军伍行军速度的一大要点。


    是军伍之人多年的老习惯了。


    但现在情况又不一样。


    “小心为上,把绑腿绑紧,勿要被泥浆下的杂物所伤。”


    李煜不用看也知道,早前铺下的沙土肯定是被水冲开了。


    这下面还会有重新露头的木刺。


    眼下李煜只能盼着官靴厚底,足够扎实,裤腿不松,免遭刮刺。


    “即便里面没有尸鬼,只怕也是有腐疫之害。”


    尸骸泡水,大疫不远。


    话糙理不糙。


    如今这世道,满地活尸死尸,疫病之害甚于防川。


    “大人说的有理。”


    张承志出言道。


    余下的人慢了一拍。


    他们只是默默蹲下,使劲儿箍紧了绑腿,将裤管扎得严严实实。


    然后,大伙儿忍着泥水灌入靴中的冰冷与累赘感,一脚深一脚浅地踏入这条泥污混杂的沟壑之中。


    至于污水泡足,也会导致坏疽,那就是另一码事。


    两害取其轻罢了。


    无非就是热水烫烫脚,也就无恙。


    总比不明不白的害疫死了,乃至尸化要强得多。


    一时不适,算不得什么。


    湿哒哒的裤腿,黏腻闷湿的靴子。


    还有半干不湿的棉服内衬。


    蓑衣则被各人绑缚在身后。


    等李煜带着人和城外的接应人手会合,他们每个人都是这般狼狈模样。


    纵使如此疲累,也不敢稍作耽搁休整。


    李煜一边脱着靴子倒沙,一边朝等候多时的斥候与屯卒们嘱咐。


    “速速给厢车套马,所有人抓紧时间收拾一二。”


    罢了,还不忘安抚一众甲兵。


    “抓紧卸掉甲胄装车。”


    “我等轻甲披身,今日日落之前,务必要赶回西岭村。”


    “到了村子里,我们再烤火,烧水净身!”


    “是,卑职等尊令!”


    听到能烧水净身,想到那滚烫热水浇身的舒爽,身后甲兵们疲惫的精神都不由得为之一振。


    此刻满身疲累,衣袍也依旧隐隐泛着股潮湿黏腻之感,挥之不去。


    现在最渴求的不是其他。


    也就只是一盆热水沐身,那便是最极致的放松享受。


    古有望梅止渴,今也不妨思净止乏。


    ......


    果然,道路泥泞积水,路上车轮就陷泥不止一次。


    “一,二,推!”


    众人呼喝着齐力推出,一来二去,便要多花些时间。


    骑马奔行也是慎之又慎,除了探路斥候,旁人多是牵着缰绳徐徐跟车而行。


    至于尸鬼,泥泞也是相对的。


    辽东泥沼如今对活人、死人,都是他们行动上的最大阻碍。


    雨后的路途,反倒是安宁了不少。


    归时之路,竟比来时还要艰难。


    申时将过,他们才堪堪回了西岭村外。


    而赵钟岳宛如一块望夫石,整日眺望远处。


    就盼着他们的回归。


    看到车马行进的第一时间,他便赶忙叫上那位什长李盛,迎了过来。


    “大人,顺遂否?!”


    赵钟岳满心满眼,都是此次计划的进展。


    少年人为了家人着想,总不算错。


    有牵挂也是好事。


    可他此刻的急切,与旁边李盛那句沉稳的关切比起来,就显得有些冒失了。


    “大人,马匹交给我等安置。”


    “请带着众位兄弟,先去歇息吧。”


    作为顺义堡长年累月的城门官,李盛和李煜之间,好似已经有了一种习惯性的交接。


    李煜牵着的战马缰绳,很自然的就到了李盛手中。


    紧追慢赶,还是慢了一步的薛伍,悻悻凑到了后面帮其他甲兵牵绳。


    李煜朝李盛乏累地点点头。


    他随后看了赵钟岳一眼,安抚道。


    “钟岳,城门已开,这第一步成了。”


    “且去召集人手,多烧些水来,我等需得净身歇息一番。”


    得了李煜明示,赵钟岳顿感羞愧。


    他低头,才终于看见李煜官靴和裤脚上满是泥泞的脏污,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什么。


    “学生......学生这就去办!”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他们这个草台班子,本就是东拼西凑。


    李煜点了点头,能用心办事就成,也不用苛求更多。


    他一介低品武官,还地处边地。


    这样的穷酸地界,总不能指望,从哪儿莫名挖出来一个治世之才。


    为何汉祖刘邦麾下豪杰,出身沛县?


    无他,都是从泥腿子一步步摸爬滚打过来的。


    经了风雨,历了苦难。


    遂开花结果罢了。


    世上诸葛独一,而庸才者众。


    可这世道根本不讲道理。


    有庸才可用,竟已是殊为不易。


    这时候,西岭村的那伙村民,也就派上了用场。


    垂井打水,烧灶煮水,搬桶注水。


    这就是他们的家,干起来自是熟门熟路。


    李煜许诺,乡民自家私粮,他不占不取。


    就这点乡人的存粮,他也看不上。


    这些投来的乡民,自然是没有不从的道理。


    为此,他们反倒是因这般优待而心中不安。


    此刻能有所表现,乡民们甚至称得上是殷勤谄媚,在刻意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