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悬河将军

作品:《活死人王朝

    私下里,先帝在彼时的嫡长公主刘令仪面前,称其为‘悬河将军’。


    取自‘口若悬河’之褒意。


    那年幼小的嫡长公主刘令仪,也是这时起,第一次在心里记下了刘世理的大名。


    刘世理,竟是将给皇帝写日记,当成了每日必做的功课。


    受了先帝申饬过后,他仍没有停下。


    刘世理还在执拗的坚持。


    他把每日所见所思,汇编成文,往朝堂上递。


    当时刘世理身为四品的徐淮东镇总兵,再怎么样,纸张笔墨也都挥霍的起。


    长久下来,先帝不得不承认。


    刘世理这人,他就是个真真的官场愣头青,也确实很烦人。


    但偏偏,刘世理身为总兵,其能力又足以平定治下贼盗,根本无需朝堂插手。


    所以,虽然刘世理的奏折像个聒噪的唠叨鬼。


    但每次一堆军机大事的奏折里头,独独就他的不用操心。


    最差的结果,无非就是顺道在日记末尾求点必要的援兵。


    反正,刘世理在徐淮用兵,总是不至于大败。


    这份又烦人又省心的感觉,叫先帝是又爱又恨。


    ‘天下官吏,唯有此人。’


    ‘让朕觉得他就在眼前,看得见,摸得着,是个活生生的人......’


    ‘而不是一个只存在于奏折上的空泛人名。’


    这便是先帝离世前,亲口与如今的太后所言。


    皇宫案牍库攒下的刘世理奏折,几乎能给他凑出一本‘刘世理人生记传’。


    长久的坚持,几乎让刘世理和先帝成为了‘笔友’。


    先帝通过这日记一般的频繁奏折,清晰的了解了刘世理作为武官的能力见解。


    甚至在案牍库亲笔红批一处木箱,上有‘悬河’二字,专门存放刘世理的奏折,留作一桩趣事。


    如今,这‘悬河’案箱,就放在刘令仪身侧。


    新帝登基。


    刘世理的唠叨对象,自然而然的换到了女帝头上。


    依旧还是这份自明心迹的‘真实’,让女帝也最终对他委以重任。


    一连两帝,皆为重臣,这已经是殊为不易。


    可如今,斯人已逝,只余下这满盒的故纸。


    无声记录着他对那场吞噬一切的灾疫,从最初到最后的一知半解。


    ......


    刘令仪御案上的信纸,是宫人特意从‘悬河’案箱里的信纸中整理过的。


    这一封封信,便串联起了刘世理领军出征,至最终兵溃身死的百日绝路。


    前后一连历经百日。


    这信件,也就积攒了将近百件。


    虽然难免有些许信使,在半途驿站连人带马的遗失,却也不影响前后串联。


    没人知道,刘世理在最后时刻是怎么想的。


    但刘世理的亲卫,带着他最后月余积攒的手信,成功突围,逃回洛阳京师。


    也是这些原本没来得及送出的亲笔信。


    为洛阳君臣,揭晓了隐藏在徐扬倭乱外貌之下的恐怖内核。


    这其中艰辛苦难,言语已经不足以为之形容。


    主将陷于阵中,尸首未能抢回。


    本该处一体斩立决。


    但是。


    鉴于亲兵们是在履行刘世理的最后命令,也就变得情有可原。


    也因此,带信逃回来仅剩的三十余名平寇都督亲卫,得到了女帝的特赦。


    刘令仪眼前的第一封信,已经可以追溯到......


    乾裕三年,开春之初。


    二月初十,平寇大军自虎牢关驻地拔营。


    刘世理当时还是意气风发,正是壮年当盛。


    ‘陛下明鉴,先皇龙驭上宾之前,微臣便奉命归京,征募良家子,组建新军。’


    ‘前后将近三载,全赖朝中司马赵大人鼎力相助。’


    ‘幸得禁军精锐填补官伍,全赖如此。’


    ‘虽是新练之军,却也可堪精锐之号。’


    ‘唯差一场磨砺,让他们经历血与火的考验,即可蜕变为天下强军。’


    出征之初,刘世理对女帝在信中尽是坦荡自信。


    这本是先皇用来扫平外虏的新军,如今被新帝用来荡平江南倭乱。


    在朝野看来,这根本就是杀鸡用了牛刀。


    刘世理心里,七成得胜的把握还是有的。


    之所以不敢夸下海口,说十拿九稳。


    只因剩下三成余地,也是他基于谨慎所致。


    兵者,凶也。


    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


    行军打仗,向来就没有十成十的胜算一说。


    刘世理本就是徐州剿贼得升,剿倭可以看做是他发家的老本行。


    ‘……虎牢关屯驻新军,先帝定额五万,尽数俱是营兵标准。’


    这支新军,洛阳朝廷耗费国库及内帑存银,花了三年。


    可谓是集天下之力供给一军。


    ‘如今人数实额,足有四万三千余。’


    ‘其中,甲兵已近七成。’


    披甲率居然足有近七成之高。


    这些,刘世理对女帝在信中都是直言不讳。


    放眼天下,仅次于披甲率八成以上的洛阳禁军。


    远胜于披甲率连五成都不足的各镇边军。


    即便是幽州举全州精锐的征东边军,单以披甲率,也不能与之比较。


    至于披甲率连两三成都达不到的卫所兵,就更别拿出来献丑了。


    就是这样一支被所有人看好的军队,最后却一败涂地。


    可谓是惊掉了满朝臣工的下巴。


    刘令仪继续翻看,后面是一沓日常问候的信纸。


    一如刘世理以往的习惯一般,都是他在行军路上所见所闻的繁琐杂事。


    一直到三月二十,刘世理终于做好了先期东进南下的各处调度。


    ‘微臣调令沿途卫所诸卫,派兵为辅。’


    ‘我军分作三路齐进合围,新军并卫所辅军,已逾十万之巨。’


    这数字还是说的保守了。


    卫所兵加上充作辅军的民夫壮丁,单是这些人恐怕就不下十万。


    单就此役的实际调度人数,说一声二十万大军也毫不夸张。


    ‘第一路,由偏将军孙文礼所率。’


    ‘沿黄河而进,半途转道,南下淮河,驻合肥,东出靖平长江沿岸。’


    看信的同时。


    刘令仪的指尖,轻轻划过御案上摊开的舆图。


    信中的文字,在她脑海中化为了一条条鲜红的进军路线。


    ‘第二路,由微臣亲率,南下襄阳,顺长江而下,进驻南昌。’


    这南昌,便是刘世理步入死路的开端。


    ‘臣据南昌,再挟鄱阳水师为助力,统筹徐扬全境围剿。’


    ‘第三路,分作两支,令两位总兵官各自统帅。’


    ‘这两营偏师,自长江中游南下,一达永州,一达衡州。’


    ‘二人汇合交州土兵,可以此三地为基,合围南下广州,彻底阻断倭人西扰深入内陆之态。’


    ‘最终,徐扬全境呈三面合围之势,臣势必要赶倭人全数下海。’


    刘世理的先期布置就是这些。


    其中内核总结之后,无非就是十六个字。


    ‘东锁水路,西截陆路,正面压迫,三面合拢。’


    这几乎是一张天罗地网。


    目的便是将仿佛无头苍蝇一般,肆虐徐扬各处的倭人流寇,彻底锁死在徐扬二州境内。


    而后聚而歼之。


    免去这些数量不明,活动范围却是每日渐广的倭人,进一步扰动其余各州民生安定。


    给朝廷今岁的秋后税收,带来更大的不利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