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昭摘下耳机，耳廓上还残留着被压迫的灼热感，世界骤然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


    他盯着平板屏幕上那个灰暗的ID——「Zero」，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出一段杂乱无章的节奏。


    电脑弹幕助手仍在疯狂闪烁，未读消息的数字不断攀升，像是要冲破屏幕的束缚。那些五颜六色的弹幕气泡里，挤满了水友们的“安慰”：


    「儿子别哭，爹在呢！」


    「崽啊，被狙三次而已，爸爸们不嫌弃你菜」


    「乖，叫爹就给你众筹买外挂」


    许昭的嘴角抽了抽，这些熟悉的调侃此刻却像细小的针尖，一下下戳着他的神经。


    往日他一定会用更毒舌的话怼回去，但今天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团棉花，连呼吸都变得费力。


    他伸手去摸桌上的水杯，杯子外壁凝结的水珠顺着他的指尖滑落，在桌面上留下一道蜿蜒的水痕。


    “……离谱。”


    他低声咒骂，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


    不知道是在说那三扬匪夷所思的狙杀，还是此刻胸腔里那股莫名翻涌的烦躁


    电脑右下角的粉丝群图标疯狂跳动，点开后消息如潮水般涌来：


    【@全体成员 咱儿子今天受委屈了！】


    【Zero算什么狙神，就会欺负我们家崽】


    【昭昭别难过，爸爸们永远支持你！】


    许昭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却迟迟没有落下。


    群里的消息还在不断刷新，那些熟悉的ID像是一支支小型军队，正在为他打一扬他并不想参与的战争。


    管理员@昭昭他亲爹单独发来私信：


    「崽，要不要爹带人去爆破Zero微博？」


    许昭翻了个白眼，快速敲击键盘：


    「滚蛋，谁是你儿子」


    对方秒回：


    「昨天赌输给我们的时候是谁喊的爹？」


    许昭直接关闭了聊天窗口，将脸埋进掌心。掌心的温度让他想起小时候发烧时，母亲冰凉的手抚过额头的触感。


    手机在桌面上震动起来，发出令人烦躁的嗡嗡声。许昭瞥了一眼，是林小北发来的消息：


    「儿子！爹看了直播回放」


    「Zero那老阴比绝对开挂了，你别往心里去」


    「出来吃宵夜？爹请你」


    林小北的头像是一张模糊的侧脸，背景里隐约能看到草坪。这是他们三年前在青训营认识时拍的照片，那时候的林小北还是个满嘴跑火车的刺头，现在已经是《绝境突围》的专业解说员。


    许昭盯着屏幕看了几秒，回复：


    「再叫儿子拉黑你」


    林小北秒回：


    「好的儿子，没问题儿子」


    紧接着是一段语音，许昭点开后，林小北标志性的大嗓门立刻充满了整个房间：


    “说真的，我刚下班，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老地方，二十分钟后见？我请客，就当庆祝你终于遇到能治你的人了。”


    许昭的拇指在屏幕上徘徊了一会儿，最终回了一个“嗯”字。


    晚上的烧烤摊烟雾缭绕，林小北已经坐在角落的位置，面前摆着两瓶啤酒和一堆烤串。


    “哟，我们的大主播来了。”林小北咧嘴一笑，“看看这黑眼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刚打完世界赛呢。”


    许昭拉开塑料椅子坐下，椅子发吱呀声。“少废话，点菜了吗？”


    “那必须的，你最爱的鸡翅和韭菜。”林小北推过来一瓶啤酒，“先喝点，压压惊。”


    许昭接过啤酒，冰凉的玻璃瓶身上凝结的水珠打湿了他的手指。


    他仰头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短暂的麻痹感。


    “所以，”林小北咬了一口羊肉串，油脂顺着他的嘴角流下，“Zero那三杀，你怎么看？”


    许昭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啤酒瓶上的标签：“职业选手欺负路人，很光荣？”


    林小北嗤笑一声：“得了吧，你算哪门子路人？亚服前五十的主播，天天在直播间diss职业选手，现在装什么小白兔？”


    “我——“许昭的话被手机铃声打断。林小北掏出手机，脸色突然变得严肃。


    “急事？”许昭问。


    林小北点点头，几口解决掉手中的烤串：“春季赛的事，大晚上的开会议。”他掏出钱包放在桌上，“你先自己吃吧，之后我再请一次客，别想太多，你就当zero犯神经了，实在不行，等哪天有训练赛，我去跟联盟要一个名额，咱光明正大狙杀他。”


    许昭看着林小北匆匆离去的背影，他那件印着“电子竞技没有爱情”的黑色卫衣在夜风中鼓动，消失在黑夜里。


    独自吃完烧烤，许昭戴着口罩站在便利店冰柜前。


    冷柜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条柔软的绸带，轻轻搭在冰柜边缘。


    “要芋泥波波吗？今天最后一杯了。”收银员是个扎着马尾辫的年轻女孩，眼睛弯成月牙。


    许昭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你直播时候天天喝这个啊，”女孩笑着说，“我弟弟是你粉丝，天天在群里喊你儿子。”


    许昭：“.....”


    他默默拿了可乐，结账时电视上正在播放电竞新闻，画面恰好切到Kings战队——周凛面无表情地接受采访，黑色护腕在演播室的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


    “那个Zero真的好帅啊，”收银员一边扫码一边说，“不过我弟弟说你是最帅的，虽然技术菜了点。”


    许昭的手顿了一下：“替我谢谢你弟弟。”


    走出便利店，夜风裹挟着凉意扑面而来。


    许昭站在路灯下，仰头看着公寓楼里零星亮着的灯光，突然想起三年前那个雨夜，他独自离开青训营时的情景。


    那时的雨，比今晚的风还要冷。


    回到公寓，许昭瘫在沙发上刷微博。热搜榜上，#许昭被Zero当儿子打#的话题已经冲到了第三位。


    点开话题，最热门的是一条剪辑视频，将他被狙杀的三次画面和直播时的表情变化做了分屏对比，配文：【娱乐主播也配碰瓷职业选手？】


    评论区更是腥风血雨：


    【笑死，一个靠嘴炮的主播也敢嘲讽职业选手？】


    【Zero：听说你很能喷？现在怎么不吱声了？】


    【建议许昭改行当儿子，专业认爹】


    许昭的粉丝们则在奋力反击：


    【我们儿子再怎么菜也是亲生的！】


    【Zero有本事solo啊，欺负我们家崽算什么本事】


    【昭昭别怕，爸爸们给你撑腰】


    他的拇指在屏幕上滑动，一条条评论像刀子般划过视网膜。突然，一条特别的评论引起了他的注意：


    【你们没发现吗？Zero前两枪的思路打法，和三年前青训营选拔赛上的差不多类似。】


    许昭的手指僵住了。他点开这条评论的回复，里面有人贴出了一段模糊的比赛录像。画面中，一个戴着口罩的少年被连续狙三次而淘汰，但这个少年是他。


    手机亮起，是林小北发来的分析：


    「儿子，爹仔细看了回放」


    「Zero这操作明显是研究过你的习惯」


    「他连你每次被狙后喜欢往右躲都知道」


    许昭盯着手机，手指微微发紧。


    屏幕上的文字像是有了生命，扭曲着钻入他的脑海。


    又一条消息弹出：


    「对了，你青训时期是不是和Zero...」


    许昭猛地锁屏，将手机扔到沙发上。那个未完成的问题像是一把钥匙，正在试图打开他刻意封存的记忆。


    那时候的周凛还不是“狙神”，只是个刚出道的新人。那时候的他，也还不是现在这个和水友互怼的主播，而是一个怀揣梦想的少年。


    他点开手机里的加密相册，那张青训合照上，站在角落的他，和中央被众星捧月的周凛，中间隔着一排笑脸，却像是隔着一整个银河系。


    许昭打开电脑，点开QQ好友列表，那个灰暗的ID依然沉默。光标在输入框里闪烁，像是无声的催促。


    他输入又删除：


    - 「开挂了吧？」（删除）


    - 「为什么狙我？」（删除）


    - 「你还记得青训营的当初约好的s……」（彻底删除）


    最终只留下一句：


    「solo敢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