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头的女生嗓音已经嘶哑，却仍高喊着口号。


    突然，尖锐的哨声刺破天空。


    “是宪兵！”有人惊呼。


    低头望去，他们看见军警挥舞着警棍冲散人群。


    一个戴眼镜的男生被按倒在地，书本散落一地。


    望着这一幕，白静姝紧紧攥着林默的衣袖，指节发白。


    “昨日若不是你，恐怕陆叔叔和那些学生会跟楼下的学生一样被捕……”


    她的声音发抖，“我有一位同学就是被抓进侦缉处，至今下落不明。”


    林默反手覆住了她发抖的手，轻轻捏了捏。


    二人的目光望向楼下。


    楼下，一本《新青年》的残页被军靴踩得翻卷。


    而茶楼里，说书人正滔滔不绝讲着一则评书，逗着一众茶客捧腹大笑。


    旁的东西，林默一句都没听进去。


    只听进去两句诗——“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回程的轮渡上，两人都格外安静。


    夕阳将河水染成金红色。


    白静姝倚着栏杆，忽然轻声念道：“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船到桥头自然直。”


    林默接过话头，不自觉地靠近一步。


    他们的影子在甲板上拉得很长，几乎融为一体。


    暮色四合时，林默送白静姝回到苏宅门口。


    丁香花的香气在夜色中愈发浓郁，远处隐约传来留声机的歌声，咿咿呀呀地唱着《夜来香》。


    “今天……”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笑了。


    “你先说。”林默微笑。


    白静姝摇头，将《新月集》抱在胸前。


    “谢谢你，我今天很开心。”


    “我也是。”


    林默看着她被灯光镀上一层金边的侧脸，忽然希望这条路再长一些。


    到了苏家大门前，白静姝忽然转身，踮起脚尖。


    一个轻如蝶翼的吻落在他脸颊，带着桂花糕的甜香。


    等他回过神来，只捕捉到一抹消失在门后的藕荷色衣角，和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茉莉香气。


    林默站在原地，手指轻触着方才被吻过的地方。


    那里仿佛还留着茉莉的香气，和比糖画更甜的余温。


    “路上小心。”


    她说完就跑进门去，月白色的身影在树影间一闪就不见了。


    夜风吹过，梧桐叶沙沙作响，像是谁的心跳声。


    ……


    回到熟悉的小巷。


    推门进院，林默瞧见吴月和钟家兄妹竟还在院里候着。


    他笑问道：“都还没睡呐？”


    听到声音，吴月扭过头来。


    先是一喜，随即气鼓鼓地双手环胸，阴阳怪气地说道：“哟，还知道回来呢？我还当你今晚不着家了！”


    “我不回来能去哪儿？”


    “你爱去哪儿去哪儿呗！”


    “你这丫头！”


    林默抬手刮了下她鼻子，晃了晃手里的糕点，“给你们带了津门的糕点……”


    吴月却躲了开来，起身气冲冲道：“谁稀罕你的糕点！”


    说完，她就气鼓鼓地回房去了。


    “月月姐姐这是怎么了？”


    钟秀不明所以，一脸茫然。


    “哥你真笨，月月姐喜欢小默哥呗！”


    钟灵嘴快，瞬间脱口而出。


    “别乱说！”钟秀脸色一沉。


    “本来就是！”


    钟灵小声嘟囔，在哥哥严厉的目光下，头渐渐低了下去。


    “行了，时候不早了，都去睡吧。”林默摇摇头。


    “嗯，默哥，你也早点睡。”钟秀拉着妹妹回房。


    望着吴月房里透出的光影，林默苦笑一声，放下糕点，回了自己屋。


    宿鸟动前林，晨光上东屋。


    凌晨，一个身着夜行衣、蒙着黑纱的人影悄然靠近林家院门。


    刚一靠近，此人突然一阵莫名的心悸。


    “擅闯者，死！”


    一道如洪钟般的声音直震其心神。


    此人顿时脸色煞白，连退数步。


    “咚咚咚！”


    心跳如鼓，似要破膛而出。


    而在其身前，一个黑色虚影蓦然浮现于半空之中。


    虽然看不出形貌，但是却能让人感受到来自灵魂的本能恐惧。


    “是我！”


    人影急忙开口，生怕慢一步就万劫不复。


    这是个女人的声音。


    可半空黑影仿若未闻，依旧朝其压迫而来。


    这人想逃，却感觉手脚冰凉，僵直难动。


    就在这时，一道轻飘飘的声音传来：“小黑，让她进来。”


    半空的黑影听到这个声音，猛然一顿。


    接着，便在转眼间凭空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门口之人这才如释重负，手脚渐暖，重获自由。


    回想起刚才的一幕，她脊背发凉。


    望着眼前看似寻常的院子，她第一次产生了深深的恐惧。


    咬了咬银牙，她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在没惊动吴月等人的情况下，悄然踏入院中。


    而林默却已静候多时，身旁炉火正旺，一壶茶正咕嘟作响。


    “来我这儿，干嘛还要遮遮掩掩的？”林默淡然发问。


    “你说呢？”


    冷伶仃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黄泉引的人盯我盯得紧，我现在出入自然得小心。”


    “也是。”


    林默未加反驳，抬手示意她落座，随即给她递上一杯热茶，“天尚早，喝口茶暖暖身。”


    冷伶仃接了过去，却没有心情喝茶。


    她稍作犹豫，问道：“刚才那道黑影，是你布置的手段？”


    林默没有否认，只是微微颔首：“这里还有小孩子，夜里自然得有人帮忙守着，这样才能睡个安心觉。”


    随着他的出手，这里说不定已经暴露在某些有心人眼里了。


    因此，他才会让小黑龙晚上出来替他在外面巡守示警。


    不过，此事若被那些修行大宗知晓，怕是要气得七窍生烟。


    小黑虽非真龙，却也是条实实在在的龙灵。


    假以时日，得遇机缘，凝聚肉身，化龙亦非难事。


    若被修行宗门所得，必当奉若神明，供为护山神兽。


    而今，却被林默用来守家护院，实乃暴殄天物。


    而冷伶仃见林默说得轻描淡写，心中愈发震惊。


    那黑影绝非人类，定是鬼怪之流。


    能轻易撼动她历经磨砺的心神，更是绝非等闲之辈。


    而此等角色，竟被林默随意驱使，足见林默手段之深不可测。


    这让她对林默的敬畏又添几分。


    林默一眼便看穿她心中所想。


    不过，这也是他想达到的效果。


    恩威并施，方为驭人之良策。


    他轻抿一口茶，缓缓开口：“现在，带我去鬼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