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峪工坊的空气绷得比拉满的弓弦还紧。


    沈锦棠连人带那条屁股喷火的“飞舟”


    被徐文昭带人堵在兖州城一处偏僻货栈时，


    这女人脸上居然还带着几分意犹未尽的亢奋，


    以及一丝被搅了好事的不耐烦。


    面对李烜冰渣子似的眼神，


    她只轻飘飘甩出一句：


    “成了！船速是寻常漕船五倍不止！


    李东家，守着金山要饭，有意思？”


    气得李烜后槽牙差点咬碎，


    直接下令将那艘惹祸的“飞舟”拖回工坊最深处的废料区，


    用铁链锁死，再蒙上三层防火毡布，


    派护厂队日夜轮守，


    就差没焊个铁棺材给它埋了。


    沈锦棠也被变相软禁在工坊内院，出入受限。


    这场由“疾风油”引发的风暴看似暂时摁下，


    但涟漪已扩散开去，府衙、漕司、各路商家的试探和贪婪目光，让李烜焦头烂额。


    就在这当口，一封没有署名、


    只盖着一枚小小朱砂梅印的加急密信，


    由朱明月身边的哑仆老忠，


    悄无声息地塞进了李烜书房的门缝。


    信笺展开，娟秀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颤抖的簪花小楷，


    瞬间让李烜瞳孔骤缩！


    “李君亲启：


    大同惊讯！


    月前负伤遁走之鞑商巴特尔，


    再现杀虎口外！


    虽乔装，然左臂灼伤特征难掩。


    彼与数名瓦剌游骑头目于荒丘密晤，


    时近半日，旋即各自隐入草原深处！


    另，妾身辗转得兵部密档残片：


    瓦剌此番入贡使团归途，


    屡次诡谲偏离官道，深入蔚州、紫荆关左近山野，


    随行‘画师’行踪诡秘！


    所购‘货品’清单骇人：


    精铁、硫磺、硝石之数，


    远超贡马所需百倍！


    更有‘猛火油’三十大桶（疑为仿冒我坊劣品）赫然在列！


    山雨欲来，腥风已起边关！


    恐非寻常寇边，其志…在京畿！


    李君，工坊奇物，已成豺狼之的！


    万望慎之！再慎之！


    明月顿首急告”


    信末，还附着一张巴掌大小、


    边缘焦黑的残破羊皮纸。


    纸上用浓稠墨汁书写的并非汉字，


    而是扭曲如蛇行的蒙古文字，


    其间还夹杂着一些古怪的、


    看似鸟爪兽蹄般的符号。


    几个用朱砂笔圈出的蒙文词汇，


    如同滴血的伤口般刺眼：


    “Ezen Qaγan（大汗）…Namaγun?agh mori（秋高马肥）…Emün-e jing ji（南朝京畿）…Tüümei darqu（火器）…”


    轰——！！！


    李烜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捏着信纸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发白！


    大同！杀虎口！蔚州！紫荆关！


    这些地名如同烧红的烙铁，


    狠狠烫在他前世模糊却无比惊悚的记忆碎片上！


    土木堡！那个埋葬了数十万明军精锐、


    让大明帝国几乎倾覆的惊天惨败！


    那场战役的导火索，


    不正是一个狂妄自大的太监，


    带着同样狂妄自大的皇帝，


    一头扎进了瓦剌精心布置的陷阱吗？！


    时间…时间似乎也快对上了！


    “秋高马肥…南朝京畿…火器…”


    李烜喃喃念着羊皮纸上那几个被朱砂圈出的词，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心上！


    瓦剌的目标从来不是什么边境骚扰，是京师！


    是皇帝！他们利用贡使的身份勘察地形，


    用贸易做掩护囤积战争物资（尤其是火攻原料！），


    巴特尔潜入内地，


    目标直指黑石工坊威力巨大的“疾风”油！


    这哪里是寻常的谍报？


    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直指帝国心脏的灭国级阴谋！


    而黑石工坊，尤其是“疾风油”，


    恐怕就是瓦剌人眼中，


    能撕开大明坚固城防的那把最锋利的妖刀！


    “徐先生！立刻！马上！”


    李烜的声音嘶哑，带着从未有过的急迫，


    一把推开书房门，对着外面吼了一声。


    徐文昭正和柳含烟低声说着什么，


    被这动静吓了一跳，


    抬头看见李烜那铁青得吓人的脸色，心知不妙，立刻快步进来。


    “东家？”


    “看！”


    李烜将朱明月的密信和那张羊皮纸残片重重拍在桌上，


    1，“瓦剌！要翻天！”


    徐文昭飞快扫过信笺，


    当看到“京畿”、“火器”那几个朱砂圈出的蒙文时，


    饶是他素来沉稳，镜片后的瞳孔也猛地收缩成针尖！


    他捏起那张羊皮残片，


    对着窗外天光仔细辨认那些扭曲的文字和古怪符号，


    脸色越来越白，呼吸都急促起来。


    “这…这符号…


    像是漠北某些部落萨满祭祀用的秘文…


    夹杂蒙文书写，是最高等级的军情密报！”


    徐文昭的声音带着震惊。


    “‘秋高马肥’是草原发动大规模征战的传统时机！


    ‘南朝京畿’…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还有这‘火器’…巴特尔那贼子，


    果然是为‘疾风油’而来！


    他上次没得手，绝不会善罢甘休！”


    柳含烟也凑过来看了几眼，她虽不识字，


    但那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她握紧了腰间的短斧柄，


    眼神锐利如刀：


    “狗鞑子！贼心不死！


    东家，让俺带护厂队去大同！


    把那巴特尔的狗头拧回来！”


    “拧回来？


    他现在就是一条闻到血腥味的疯狼！”


    李烜烦躁地踱步，


    前世记忆带来的心悸和现实的巨大危机感交织，


    让他心乱如麻，“


    工坊现在就是块散发着香味的肥肉！


    沈锦棠那‘飞舟’一闹，


    更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烤！


    瓦剌人，王振那阉狗，


    还有那些闻着味来的勋贵、商人…


    全都盯着我们！尤其是‘疾风油’！”


    他猛地站定，


    眼神如同淬火的寒铁，


    扫过徐文昭和柳含烟：


    “听着！从现在起，工坊进入最高戒备！含烟！”


    “在！”


    “裂解区，特别是‘疾风油’的储存点，


    护厂队再加三班！


    明哨暗哨翻倍！


    所有靠近核心区五十丈的生面孔，


    不问缘由，先给我拿下！


    敢有异动，格杀勿论！


    告诉赵铁头，他的枣木棍，该开开荤了！”


    “明白！”


    柳含烟眼中凶光一闪，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