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瓷粉夜袭,账册无声

作品:《我在大明炼石油

    夜色如墨,沉沉地压在青崖镇上空。


    李氏明光工坊里,最后一批“明光油”灌入木桶,封泥的火印在油灯下泛着微光。


    柳含烟指挥着匠人将油桶码放整齐,


    又仔细检查了新一批石蜡烛的浸蜡均匀度,才揉着酸涩的胳膊走向后面简陋的窝棚。


    工坊院中,只剩下炉膛里未熄的余烬,散发着暗红的光和微弱的热气。


    充当账房的破草棚里,一盏小小的石蜡烛燃着,火苗稳定,将李烜伏案的身影投在斑驳的土墙上。


    他面前摊开着一本用粗糙草纸装订的册子,


    上面是陈石头歪歪扭扭记录的出货数量、油料消耗。


    李烜眉头紧锁,手指沾着唾沫,艰难地翻着页。


    石头的心是好的,但这账记得如同鬼画符,收了多少油钱,付了多少原料款,一笔糊涂账!


    长此以往,工坊挣多少赔多少都不知道!


    他烦躁地丢开账册,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目光扫过角落一堆刚收来的、品相极差的劣质桐油,混杂着刺鼻的蓖麻油气味。


    这些是陈石头从更远乡镇收刮来的“救命粮”,腥臭浑浊,处理起来更费手脚。


    识海中,《万象油藏录》关于【油脂提纯】的图谱微光流转,


    提示着更复杂的预处理步骤——酸洗、碱炼、吸附,每一步都意味着更高的损耗和更长的工时。


    “操…”


    李烜低声骂了一句。


    油源近在咫尺却挖不得(乱坟岗白日里人多眼杂,更怕惊动地下的“邻居”),


    原料质量断崖式下跌,账目混乱…


    这摊子,看着红火,内里却如同踩在薄冰上。


    就在他心烦意乱时,眼角余光瞥见草棚门口的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本薄薄的册子。


    册子用泛黄的麻纸装订,边角整齐,显然不是工坊里的东西。


    李烜眼神一凛!谁来过?


    他几步跨到门口,外面只有风声和远处陈石头如雷的鼾声。


    拾起册子翻开,里面是清秀工整的小楷,写的是…记账的法子?


    “三柱清册法?”


    李烜快速翻阅,眼睛越来越亮。


    册子简明扼要,将收入、支出、结余分门别类,还列了简单的进出货流水格式。


    条理清晰,一目了然!


    比他脑子里那点现代会计的模糊概念更贴合这个时代的实际!


    册子末尾,没有署名,只有一行小字: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账清,则事明。”


    李烜捏着这本突如其来的册子,指节微微发白。


    谁?苏清珞?


    不像,她精于药理,未必通晓账目。


    沈锦棠?


    那女人精于算计,倒有可能,


    但这字迹清秀中带着一股子疏离的方正,


    不像女子手笔…难道是…他脑海中闪过徐文昭那张清高又憋屈的脸。


    这迂腐秀才?他会有这心思?还偷偷摸摸?


    疑惑如同蛛网,缠绕心头。


    但此刻,这册子无异于雪中送炭!


    李烜压下翻腾的思绪,回到案前,就着烛光,立刻拿起秃笔,对照册子上的格式,在草纸上重新勾勒起工坊的账目框架。


    心思沉入数字的排列组合,外界的风声似乎也小了些。


    “汪!汪汪汪——!”


    陡然!后院传来一阵凄厉疯狂的狗吠!


    是陈石头养的那条名叫“铁头”的土狗!


    叫声不是寻常的警告,而是带着被踩了尾巴般的尖利和搏命的凶狠!


    紧接着!


    “谁?!站住!”


    柳含烟清冽又带着惊怒的娇叱声刺破寂静的夜空!


    李烜瞳孔骤缩!脑中那点账目瞬间抛到九霄云外!


    他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豹子,猛地弹身而起!


    动作快如闪电,带倒了身后的破凳子也浑然不觉!


    右手抄起案头那根用来拨弄炉火的粗铁钎,


    左手抓起燃烧的石蜡烛烛台,


    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撞开草棚薄薄的木板门,朝着后院发出声响的方向狂扑过去!


    后院!靠近堆放新烧制陶铁复合分馏器部件的角落!


    清冷的月光下,只见柳含烟单薄的身影死死挡在一堆用油布遮盖的、尚未组装完成的陶管、铁箍和粗陶冷凝器前!


    她手中紧握着一根平日用来搅拌油料的硬木长棍,棍头直指前方!


    在她对面两三步远,一个瘦小的黑影正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


    显然是被突然冲出的柳含烟惊到,摔了一跤!


    那黑影一身夜行短打,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惊慌失措的眼睛!


    他手中,赫然捏着一个巴掌大的、鼓鼓囊囊的粗麻布小包!


    “含烟!”


    李烜人未到,声先至,带着雷霆般的怒意!


    那蒙面人闻声更是魂飞魄散!


    眼看行迹败露,再不敢停留!


    他猛地将手中那个小包朝着柳含烟和那堆精密部件狠狠一掷!


    同时转身,手脚并用,如同受惊的壁虎,朝着旁边一人多高的土坯院墙猛蹿!


    动作竟是异常敏捷!


    “小心!”


    柳含烟惊叫一声,不是为自己,而是怕那包东西砸中身后未干的陶件!


    她下意识将手中木棍一横,试图格挡!


    噗!


    那粗麻布小包砸在木棍上,应声破裂!


    一片灰白色的、极其细腻的粉末如同烟雾般猛地炸开!


    瞬间弥漫了小片区域!


    在月光和柳含烟手中火把的映照下,粉尘纷纷扬扬,带着一股…烧窑时特有的土腥味!


    瓷粉?!磨得极细的瓷粉!


    李烜目眦欲裂!


    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歹毒用心!


    这瓷粉若是投入分馏炉的原料油中,


    高温下会迅速板结,如同给炉子喂了毒药,轻则堵塞管道,重则引发爆裂!


    若是撒在未干透、需要高温烧结的陶制部件上,


    更会直接破坏陶土的烧结性能,


    让这些凝聚了柳含烟无数心血、即将组装的关键设备变成一堆废土!


    “找死!”


    李烜暴喝一声,手中燃烧的烛台如同投枪,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砸向那已扒住墙头、正要翻越的蒙面人后心!


    蒙面人听到脑后恶风,吓得亡魂皆冒!拼尽全力往墙外一滚!


    “砰!”


    烛台重重砸在土坯墙头,陶制的烛台瞬间碎裂,蜡烛飞溅!


    几点滚烫的蜡油溅到蒙面人小腿上,烫得他“嗷”一声惨叫,动作却更快了,连滚带爬消失在墙外的黑暗中!


    “铁头!追!”


    陈石头这时才提着裤子、拎着根门闩,睡眼惺忪地从窝棚冲出来,对着狂吠的大黄狗吼道。


    铁头咆哮着冲到墙根,对着墙外夜色狂吠不止,却已追之不及。


    李烜没有追。


    他脸色铁青,几步冲到柳含烟身边,一把将她拉离那片还在飘散的瓷粉粉尘区域。


    “没事吧?”


    柳含烟小脸煞白,急促地喘息着,摇了摇头,


    心有余悸地看着地上散落的灰白粉末和破裂的麻布包,


    又紧张地回头检查被油布遮盖的设备部件,


    见没有粉末落在上面,才长长舒了口气。


    “我…我起夜,听见铁头叫得不对,过来就看见这黑影蹲在咱们新做的分馏器边上鬼鬼祟祟…”


    她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握棍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李烜蹲下身,用铁钎拨弄着地上散落的瓷粉。


    粉末细腻均匀,显然是精心研磨过。


    他沾了一点在指尖捻开,冰冷滑腻。


    “好手段…”


    李烜的声音冰冷得能掉下冰渣,眼中杀意翻涌。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偷窃或破坏,而是处心积虑要废掉工坊的核心!


    瓷粉…这可不是牛扒皮手下那群地痞能想出的阴毒法子!


    背后,必然有懂行的人指点!


    风,果然起了。


    而且带着淬毒的针!


    “烜哥儿!人呢?跑了?”


    陈石头提着门闩跑过来,看着地上的瓷粉和破碎的烛台,又惊又怒。


    “哪个王八羔子干的?!老子扒了他的皮!”


    “皮?”


    李烜缓缓站起身,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扫过那堵矮墙,投向外面深沉的、仿佛潜藏着无数毒蛇的黑暗。


    “扒皮太便宜了。”


    他弯腰,小心翼翼地将地上破裂的麻布包碎片和散落的大部分瓷粉收集起来,包在一块干净的布片里。


    动作仔细得如同在收集毒药。


    “石头,明天一早,去镇里最好的瓷器店,问问这瓷粉的成色,是哪家窑口出的细料。”


    李烜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再‘不经意’地放出风去,就说…工坊昨夜进了耗子,想偷油吃,结果打翻了东西,撒了一地好瓷粉,可惜了。”


    陈石头一愣:“耗子?撒瓷粉?”


    “对,就是耗子。”


    李烜嘴角勾起一抹森寒的弧度。


    “让那些藏在洞里的耗子们听听,他们想撒的粉,老子收起来了。再敢伸爪子…”


    他掂了掂手中那个包着瓷粉和破麻布的小包,眼神锐利如鹰隼。


    “老子就用这粉,和着油,灌进他们的耗子洞!让他们尝尝…油浸火烤的滋味!”


    夜风卷过工坊,带着深秋的寒意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瓷粉土腥气。


    柳含烟看着李烜冰冷侧脸,下意识地抱紧了胳膊。


    草棚里,那本崭新的麻纸账册静静躺在案头。


    清冷的月光下,封皮上那行无名氏留下的“账清,则事明”小字,显得格外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