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申时，天色染上一层浅绛。城郊寂静，人的脚步声尤为清晰。


    唐捕快把围风帽压得低了些，双手抬到胸|前搓了搓，呼出一口白气：“天真冷，南哥，咱们还找吗？”


    南盛走在前面，听声应了一句。他嘴唇冻得直颤，但寒冷的天却很好的掩盖了他声音的颤。


    老唐还在身后念着什么，南盛脚步渐迟，神色严肃，并未搭话，方才的见闻冲入脑海。


    乌草的线索断了，映月那边又查不下去，香灰中的毒粉还没着落……案子中断，他虽把女儿撵回了家，但自己心里没底，思来想去，只能又带着几个捕快一路向北出来搜找乌草，先把毒源确认了才好。


    方才几个捕快分散去找乌草。南盛路过湖边，数九寒天，水流结了厚厚一层冰，河岸枯草大片软趴趴陷在冰泥里，不见青色。


    南盛挨个草丛拨弄，寻找乌草的痕迹。


    “你……在做什么呢？”南盛蹲在枯草丛中，还未起身，就听到了一个细声女子走近。


    “呃？”他起身，看着一个渔妇打扮的女子快速朝他走来，三十多岁的模样，面黄肌瘦，衣衫单薄。


    “丢东西了？”女子轻声询问，站在他身边询问。


    南盛摇头，观她打扮是驻扎城郊打鱼卖鱼的农女，开口问她是否见过毒草。


    女子侧头认真倾听，随后摇了摇头。“冬日奇草，听着真新鲜。”她一脸惊奇，却又转而到：“可惜我没见，帮不了您。”


    南盛无奈一笑，心道投机取巧果真不成，摇摇头打算感谢离开。


    女子摇头，朝南盛笑了笑，被风吹得一颤，冻得连打了三个喷嚏。


    南盛看她发|抖，于心不忍，解开外袍远远递给她，温声开口道：“夫人，天冷风急，还请早些回去吧，临近年关，小心感染了风寒。”


    渔妇摇了摇头，推拒了南盛的外袍，无奈道：“年关，唉……”她长叹一声，似有难言之隐。


    “怎么了？”


    她双眸泛空，满是哀怨：“吃不饱饭，又没得穿，天冷时一家子只能靠得近些取暖，有了今年不知道有没有来年……”渔妇声音平淡，有种司空见惯的麻木。


    “这样的人，哪里还会盼望新年呢？”她说完了话，自顾自地转身，南盛连忙喊住她，大声询问：


    “怎么会？通州鱼价久高不低，冬日一尾新鲜小鱼市上就卖八。如今为了讨年年有余的彩头，家家户户都多少买上一点，你们临渔而生，怎会到难以过活的地步？”


    女子苍凉一笑：“八钱……”她冷笑几声，转头就走：“难以过活？你们这些阔少阔老爷在城里逍遥快活，怎么会知道我们这些下等人如何的生不如死！”


    南盛一愣，站在原地发呆。那人已经走远，声音也愈发飘散，南盛却依旧听到了，她说：“你们这些人，各个恨不能把我们这些小老百姓的骨头干子都吸空，可给我们留下半个铜钱？半条鱼？”


    渔业，商业都是许大人生前管辖的内容，许大人的报账之中，收税赋税均不严苛，百姓所得远高于他城，而许大人自己，也因为这个清廉清明的好名声才享誉通州。


    怎么会，让百姓连活都活不下去了？是这渔妇怨天尤人，还是……还是有什么隐情？


    南盛心里琢磨着，还没来得及在追上去询问，就见老唐已经走了过来。“南哥，发什么呆呢？”


    南盛摇了摇头，勉强压下心中疑惑。


    民苦，他又有何能？


    说到底，他也只是一个稍有不慎就要脑袋分家的底层捕快。渔妇骂他兔死狐悲，却不知他也只是苟且通州的卑贱生命。


    或是税务高昂，或是账本不真，可他哪有资格质疑？他心中长叹，却不敢招惹是非，转身朝老唐道：“没事，你发现什么了吗？”


    见对方摇头，他也有了预料，没再多说，提出天色深了，先回去吧。


    闹市中，卖包子的小摊还支着。


    卖包子的老伯彻底不在吆喝，干脆坐在板凳上，翘着二郎腿等客人自己来问。


    集市人多嘈杂，偏他一家无人问津，他也不着急，脸上满是喜色。


    “钱伯，生意不做咯？”旁边卖糖葫芦的大娘打趣搭话。


    “哦呦，要不得天天累死累活哦，偶尔也得歇歇好嘛！”


    大娘啧啧两声，揶揄道：“怎么？发了吗，赶着年关生意不好好做，明年少不了你喝西北风。”


    钱伯切了一声，似是嘲讽，不再搭话。


    此时，一阵清脆女音响起：“老板，来三个肉包。”钱伯抬头一看，只见两男一女三人驻足在他小摊口，男的丰神俊朗，女的清丽出尘，各个俊美不凡。


    他慢悠悠起身，懒散的捡了几个包子用油纸包了，随手一递。


    然而他的手停滞在半空，对面三人无动于衷，而那清丽女子唇角缓缓勾起笑意。


    钱伯不耐烦了，刚要开口催，却听到女子轻声道：


    “正街东侧，未时三刻，腊梅模样，寸长金钗。”她声音不大，十分清晰：“老板，您见过吗？”


    钱伯张了一半的嘴定住，眼神闪躲，飞快否认：“什么东西……没，没见过！”


    绍言长了张猫嘴，看着时刻带笑，此刻适宜的沉下脸，显得阴沉又骇人：“没见过？”


    南乔轻笑一声：“当真没见过？可是，怎么有人说，眼看着钱记包子铺的老板得了宝贝，发达了呢？”


    “谁！谁说的！”他情绪激动，片刻后才意识到不对，又转而蛮横道：“没！没那回事！”


    “不说？”绍言压低声音，凑近两步居高临下道。


    老伯心虚，开口就好赶人走：“滚滚滚！不买东西，来砸场子的吗？快滚！”


    南乔含笑注视着他：“当真没有？”


    她清了清嗓，一派惋惜之色，声音却依旧淡然：“可不巧，那梅钗是宁大小姐的心头好，丢了钗子，宁小姐大发雷霆，可要拆了整条街呢。”


    女子四下扫视了一圈，又重新定格在钱伯脸上：


    “这么繁华的一条街，要是被拆了，始作俑者惹不起，惹祸的人，可要被愤怒的店家生吞活剥吧？”


    老钱听到宁小姐三个字时就已经变了神色，听到南乔半吓唬半威胁的话更是骇然。可那金钗可抵他半生家当，依旧咬死不承认：


    “胡说八道、信口雌黄！快滚！快滚！”


    见他死鸭子嘴硬，绍言还想在施压配合南乔，却见她微微摇头，于是错步让开。


    “您不知道，那我们也不好再说，您好自为之吧。”南乔作势转身要走，目光却在最后一秒落在他装好的包子上，面露惋惜：“只不过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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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宁小姐真的来闹事，怕不只是钗要物归原主，不知道这包子铺明天还能不能支起来了……”


    钱伯本就没底，又听她一口一个宁大小姐，沉默片刻，僵硬道：“你们说的，是哪个宁小姐？”


    三人极为默契，一齐回身看着他，却无一人答话。


    他颤声，硬着头皮道：“可，可是宁归堂那位，那位宁小姐？”


    南乔不答，陈时樾眼神落在钱伯身上，仿佛已经看到了他被人打得断腿断手的惨状，目带怜悯。这眼神看得老钱更是心惊胆颤，忍不住大声质问：“说！说啊！”


    绍言轻哼一声，阴森道：“那、自、然。”


    老钱犹豫着，又把目光落在那清丽女子身上。


    南乔自然是发现了他的动摇，转而温声道：“您看这位姑娘眼熟吗？”她抬手示意老钱看向后面的环翠。


    “这位是宁小姐的贴身女使，若非小姐看重此事，怎么会特意派人前来？”


    说实话，钱伯并不认识环翠，但看她衣着打扮不似丫鬟，倒比寻常小姐还胜上一筹，心中又生出了几分信。


    陈时樾此刻悄悄走近，附身在他耳边轻声道：


    “老伯，我们也是为了你好。你看，我们几个客客气气的来，一不质问，二不动粗，可不是为了不给你的生意添麻烦？你要是不领情不配合，不论是官兵还是府卫，你这小摊子，也都经受不起吧？”


    周围已经有人向这边看来，钱伯再也抵不住压力，嗫嚅道：


    “是……是有这么一回事……”


    绍言抬眸：“东西呢？”


    钱伯仓皇后退了两步：“当、当了……”


    问出的东西在哪，后面的事情就不归三人管了。环翠得了消息立即回去报告了宁昭，三人刚从街心走出去，就听宁大小姐带人大闹当铺的妙谈，已传遍整个西奉大街。


    “南乔，你当时就看出卖包子的不对劲了？”绍言到现在也没想明白南乔这个神探到底是怎么断案的，叽叽喳喳追问不停。


    “嗯……也没有，只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你是怎么看出他不对劲的呀？你看到他偷东西了？”绍言追问。


    “我猜，他不是偷，是恰好捡到了宁昭遗落的钗。”随即南乔把方才的推理见给他们听。


    这一听，听得绍言啧啧称奇，又发自内心的感叹了一句：“南乔，你真厉害。”


    抬头看着这一通折腾天色已暗，话唠的少年难得有些惆怅，长叹一口气：


    “完了，南哥要杀了我了！”


    南乔陈时樾一齐侧头看向他。


    “他叫我送你回家，我不仅没送，还带着你在外面逛了这么大一圈，唉……惨咯惨咯！”


    南乔拍了拍他的肩：“没事哒没事哒，打不死你的都会让你变强大。”


    本以为她要安慰自己，不曾想是句风凉话，听得绍言更是眼前一黑。


    “算你狠。”


    他们在旁边胡闹，陈时樾一道却没怎么说话。他盯着南乔，心里一阵纷乱。


    三言两语破人心防，街头一瞥断案捉人，心思玲珑手段沉稳，胆大心细擅抓时机。这是南盛的闺女？让人心惊。


    不待三人走出街巷，忽听身后一熟悉女声，跋扈依旧：


    “喂！你们几个，给本小姐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