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度伤心至极，悲愤交加以至口无遮拦，“明明昨天我哥还好好的，怎么会这样，单禾悠你说你有没有对我哥做什么？！”


    他和程雨是亲兄弟，连枝带叶又相依为命。他们一家是程家旁系，父亲早年逝去，他们这一系在程家也就失了话柄与权势。说来和程剑是堂兄弟，程剑却只当他们是走狗，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他们像两条拴在程家门口的野狗，没有屋檐，也没有家，只能卑躬屈膝，唯唯诺诺地讨口饭吃。


    他在单禾悠面前，表演要严丝合缝，挑不出破绽。


    但他就这个哥哥，多一个也没有。


    程度揪起单禾悠的衣领，两眼赤红冒着血光。


    单禾悠一把推开他，“你凭什么污蔑我啊？不好的事情全推到我身上吗？我说了我看见他的时候他就死了，没有气了，我也帮不了他了。你这副无理取闹的样子，也要让你哥也看见吗？他都去了，你安分守己一点吧。”


    程家人向来看不起她，以刁难她取乐，她日日忙，天天玩，没心思和这些人较劲。但杀人的事情也要怪她吗？


    苦海阁门口，骏马昂首嘶鸣，几辆雕龙画凤的驷马香车缓缓驶来，村长和程家、柳家家主都黑着脸下车，院长则驾驭宝剑一路尾随。


    护好包扎好的指尖，单禾悠火冒三丈高，趁着一众长辈来，也不示弱，“我有多无辜，你们自己心里清楚。”


    院长忙加紧步子赶上来，言辞激切，“冷静冷静！都是同窗，有话好好说！在学院私自斗殴有处罚的。”


    语毕，他堆起笑脸面向几位家主，轻声软语，“小孩子家家，都是小打小闹，没事没事！”


    张醉岁全程皱着眉头看他，给他指了指地上一团白布，“院长，死人了还没事啊...”


    院长闻声，脚旁升起一阵冷风。


    竹席之上，死皮烂肉，弥漫出血腥。


    他心提到嗓子眼，弓下腰去看，竹席上的头颅歪了一下，露出一张血肉模糊的脸。


    肉混着泥石，榨出了血，又嵌进脸上的沟壑。


    眼熟的脸使人陌生，良久，院长提着的心才放下。


    院长开始给事情找个交代，“程雨好端端的，怎么会这样？单禾悠，这一个晚上就是在苦海阁吗？你把事情说清楚。”


    柳富贵冒尖，“院长，我家幼女也在。我看过你们院里的名单了，一共有五人，我们家柳霜可是来了的，但我在现在都没看到人影啊！”


    村长心下戚戚，原说张醉岁受了大罪了，但这样看来他已经算好运了，至少捡了条命。


    程度抱住程家家主大腿，潸然泪下，“叔父，您一定要为哥哥做主啊，明明昨晚他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之间就人没了，这才一晚上...怎么会这样...”


    陈家家主垂眸看他，甩狗皮膏药似的，一脚踹开，“当务之急是先救人找人，程剑也不见了，你就不担心他吗？你哥哥已经离世，真相如何容后再议。”


    此言一出，他后排的程家家兵就一拥而上，程度被包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哥哥被扛走。


    那凉席破败，拖不住一个人的重量，一路摇摇摆摆。


    程雨一只手不可避免地滑落，像在雪堆里捂了一宿，苍白无色。


    程度缓过这口气来，连滚带爬追上去，捧住了那只冰凉的手。


    下人的动作粗暴，尸体即使死了，也难安息。


    而程家主一声令下，一刻也没犹豫，像搬抬走一件旧掉的家具，稀松而平常。


    下人们神色自若而淡然，这阁楼内外也缄默寂静。


    死人身旁，会有人捶胸顿足，有人哭喊咳吠，会有唢呐高亢，唱哀婉的调子，以寄哀思，还会有沸腾的火焰，塞满了脆生生的纸钱。


    死人归于安宁，而身旁是沸腾不止的。


    大地埋葬的不仅是腐败的肉身，还有啼啼不止的思念。


    这苦海阁周遭却静得出奇，静得程度好害怕，他顿时双目痴狂，扑向程雨，“你们都给我让开，谁都不能碰我哥，谁都不能，滚啊！滚啊！”


    他们不在乎程雨的死活，可他在乎。


    下人们都被他推开，他抢过尸体就紧紧抱着，不断喃喃自语。


    “哥，你不是说要和我一起去云海镇吗？我们今天去好不好...你不要不说话啊，你不说话我以为你不高兴不和我一起走啊，你说句话，哥...我求你了，哥，我只有你了，你别走啊......”


    泪水如潮，咸涩却温热，滴答滴答扑在手上。


    他抱着冰窖般的尸体，从头到尾，也只手背还有温度。


    这不中用的哭声听得人烦，程家主扫了他们兄弟俩一眼，心道怎么不都死了算了，死一个更是横生是非。


    他清了清嗓子，“程雨已经去了，你带他走吧，我是他叔父，事情真相我一定会查明的。”


    程度此刻却已听不进去他的好言，痴痴傻傻地抱着尸体，他的脸紧贴着哥哥的脸，“哥，我们不是已经走了这么远吗？我们都活下来了，还长大了，我们能吃饱饭，不会受人欺负了，明明越来越好了，你怎么可以离开我...”


    程度癫狂的样子，程家主都看在眼里。


    他脸色青紫，紧紧攥着的拳头，指尖发白。


    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程剑，程雨是死了，但如果程剑出了事，破了一点皮，摔到一只手，程度不仅要谢罪，还要替了他哥这一份。


    平时程家好吃好喝养了这两条狗，不能护好主子已经够无能了，现在还听不进人言，火上浇油，再添麻烦，程家断不能容许养这些白眼狼。


    他冲下人们挥了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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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排面色铁青的壮汉又围了上来，程度觉得很无助，但他看着哥哥就会想，哥哥面容摔毁的时候，是不是四下无人。


    除了凶者，无人知晓他的死亡。


    他是不是也会这样绝望，鲜血淋漓，痛苦难耐，还要被死神带走。


    他会不会...会不会又觉得没有给他弟弟最好的，会不会抱怨不能陪他弟弟走得更远，他一定会，他一定流血又流泪。


    程度抹了抹眼泪站起来，声音冷静得出奇，“叔父，不够。”


    没了父母的孩子，饿着肚子，很是可怜，但最后一个亲人也轰然离世，他就什么都没了，比起再成为人人口中可怜的人，低头泄气活几十年，耗去一辈子，他更想成为一个可恨的人。


    “叔父，我如果得不到哥哥离世的真相，我不能亲自手刃仇人，那我换个人下手，我有很多秘密，你会感兴趣的。”


    程度像阴间索命的厉鬼，双目血红仿佛能将人生吃活剥。


    程家主愣怔，侧目对上他的双眼，他无所谓地一笑，随后哈哈大笑，笑声随着车马噔噔远去，程家主背后却惊起一阵冷汗。


    院长拍了拍他，他才回过神来，“他估计失心疯了，一会我就找个医师去给他看看病，程雨离世，谁不伤心，偏还要往我们这些关心他的亲人身上泼冷水？也就随他去吧，随他去...”


    程家主低头，长叹一口气，如同长辈看见长歪了的孩子，满是遗憾与伤心。


    柳富贵让他演完这一桩，就急不可耐地要进阁内，“禾悠，我相信你，你先带我们进去看看，我还真不相信孩子们会凭空消失。”


    单禾悠突然被人叫一声，这才回过神，她不喜欢和年纪大想得多，说得多，尤其做得少的长辈们说话，这些人往往好为人师，不是提供帮助，而是为自己的门楣装点提亮，叫人前去观赏，岛上不少家主都是如此。


    她直来直去，不喜欢和这些人弯弯绕绕。


    这几位长辈的话，她没听进去，刚刚程度说的，她听进去了不少。


    程度说‘那我换个人下手’，她就对程剑的怀疑加深了一分。


    单禾悠忙点点头，“柳家主，这边来，我当时是在十八层最后听到柳霜的声音，但是她...”


    天空一声巨响，炸得苦海阁阁前尘土飞扬，众人目光纷纷转移，待尘雾散去，才看清是何物。


    程家主两眼一黑，头栽倒在地，口里呢喃，“儿啊...”


    院长急忙去接程家主，另一边去使唤人去拖起四面朝天，昏迷不醒的程剑，“怎么样？还有气吗？”


    随从答应，“还有...但是程少爷筋骨皆断，还有灵根...”随从说着说不下去，低头不语。


    院长催促他，“你说啊！”


    “程少爷，他灵根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