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的尖叫已经冲到了嗓子眼，又被她死命往下咽。


    她开始后悔没跟着那位看着就很大佬的南风同志出去转转。


    其实不怪她害怕——


    王熙凤现在属实不太像正常人。


    凤姐披了一件银红的褂子，下半身又穿了条碎花洋褶裙。大约是灯光自下而上打着，她脸上的沟壑异常分明，眼袋深深，像是几天几夜没合眼。


    离得近了，高马尾似乎能闻见从前边丝丝缕缕渗过来的血腥气。


    ……会令人怀疑那褂子本色是否真的是银红，以及洋褶裙上原本有没有碎花。


    高马尾只觉得自己脑子近乎宕机。


    中低级副本中的第一晚大多没什么危险，她也不认为自己能碰上凤平尤这NPC三巨头，所以她并没有根据副本守则去准备一些能降低通关难度的东西。


    ……比如说，副本附加守则“假如你碰着了王熙凤，请送给她一朵菊花”里提到的“菊花”。


    缓了口气，高马尾开始飞速思考应对方式，正准备冲着前来讨要菊花的王熙凤说几句吉祥话，冷不丁听见门口飘来一阵脚步响。


    紧接着，那位大佬飞身闪了进来。


    “我送你。”淮南月三两步转到了凤姐面前，从面板里摸出两朵菊花。


    凤姐的眼珠从左转到右，视线重重落在淮南月身上。


    她出干瘦的胳膊，将两朵开得正欢的菊花接过来，半途中却想到了什么似的，忽然顿了一下。


    “这俩都是你的。”她摇摇头，“我不接同一个人的两枝花。我要你们一人送我一枝。”


    高马尾再度开始紧张了。


    她屏住呼吸，做好了“破罐子破摔，点头哈腰道歉赔罪说自己实在没有准备”的打算，却见大佬蓦地朝这边看来，继而飞速往自己手中塞了什么。


    高马尾低头一看——一朵水灵灵的菊花，上头还沾了露，看上去是新采的。


    “这你的。”淮南月冲她一抬下巴，言简意赅，“你送琏二奶奶。”


    高马尾：……？


    这也行？在NPC眼皮子底下张冠李戴？


    ……还真行。


    凤姐似乎并不管这菊花原本属于谁，而是从谁手里接过便算谁送的。她喜笑颜开地收了两朵花，扬长而去。


    白裙终于悠悠转醒。


    “发生啥啦？”她迷迷瞪瞪地问，“南风姐咋回来啦？”


    淮南月只说：“回来看看。”


    “你不知道，刚才吓死我了。”高马尾拍着胸口道，“刚才王熙凤来了，问我要菊花，南风姐适时出现，帮我给了。假如我没有菊花，估计就要触发支线任务了。”


    淮南月心不在焉地听着俩小姑娘叽叽喳喳，一面在心里头盘算着另一件事——


    菊花代表着什么。


    红楼梦中有许多女子拥有代表之花。曾经宝玉生日宴，晚上大家一块儿行酒令，大伙儿每人抽到了一根花签。


    譬如黛玉抽到了芙蓉，宝钗抽到了牡丹，李纨抽到了梅花，湘云抽到了海棠等等。


    但凤姐并不在那晚的筵席上，换言之，她是没有明确的花语的。


    更遑论“菊花”与“凤辣子”的适配度几乎为零。


    所以她向大伙儿讨要菊花，必不可能只是因为喜欢，应当是要拿去做什么事。


    淮南月往窗外别过头，瞥见凤姐并未消失，而是遥遥往正房的方向走。


    她眯了一下眼，拔腿出了门，悄无声息地跟在凤姐身后。


    然而，出门的刹那，她耳边蓦地响起了电子音——


    【触发支线任务：角色扮演。扮演共处的王熙凤、尤二姐与贾琏】


    【任务完成奖励：一条线索】


    【任务失败惩罚：与贾琏同屋共处半小时】


    【任务积分：共计5000，按贡献值分配】


    淮南月：……尽挑紧要关头来支线任务是吧。


    王熙凤、尤二姐与贾琏共处，照理说应当是修罗场。


    当初贾琏背着凤姐在外偷偷纳了尤二姐，凤姐得知后气了个半死，后来琢磨出了个法子——


    尤二姐是宁国府大奶奶尤氏的妹妹，从小有个娃娃亲还没退。凤姐便借题发挥，先唆使那娃娃亲状告贾琏，而后去宁国府逮着尤氏闹，接着装贤良将尤二姐接进门，放在了自己眼皮子底下，又是对尤二姐声泪俱下地诉苦，又是拍着胸脯打包票自己会对她好。


    尤二姐还以为凤姐是个好相与的，并没有什么戒备心。凤姐送与自己的丫鬟不听自己使唤，说话难听，她想着忍一忍就过去了；饭菜迟一顿早一顿送来，还常常有些馊，她想着饿几顿也没事；被贾琏他爹送来的妾指着鼻子骂，她想着大不了闭起耳朵不听。


    结果忍着忍着，好容易怀上的孩子没了。


    那是一个寒冬，她看着从自己身下流出的、已成型的男胎，轻轻对自己说，忍来忍去有什么用呢？


    她听见凤姐在外头假惺惺地保佑自己身体大愈，听见贾琏新得的小妾指名道姓、骂得不堪入耳，心道自己的病大约是不能好的了。


    于是当晚，她吞金自尽。


    在脑海中将原书的故事情节回顾了一遍，淮南月有一搭没一搭地想，不知支线任务里“尤二姐、王熙凤与贾琏三人共处”具体会是什么情节。


    这时候的尤二姐意识到凤姐对自己不是真心的了么？


    后头一阵脚步响，她猛地回过头，看见身后缀了俩小尾巴——


    俩小姑娘也从房间里跑了出来，此刻正扒着门框面面相觑。


    高马尾：“女神你也碰上支线任务了吗？”


    白裙：“女神你也碰上支线任务了吗？”


    高马尾：“你怎么学我乱叫女神，那是你女神吗你就叫。”


    淮南月：……什么乱七八糟的。


    周遭环境已经变了，黑夜白日更迭，地上铺着一层不厚不薄的雪，树干成了光杆司令。


    她们从房屋门口瞬移到了院落中间，高马尾怀中抱着一个小朋友，白裙的肚子隆了起来。


    “哦！”高马尾恍然大悟，“我抱着的是凤姐的闺女巧姐儿，所以我扮演王熙凤。”


    白裙紧随其上：“那我扮演的就是怀孕的尤二姐。”


    高马尾转向淮南月：“那女神你演贾琏。”


    电子音开始四平八稳地叙述——


    【尤二姐怀了贾琏的孩子，贾琏请太医来看，太医说是男胎】


    【此刻贾琏十分开心，王熙凤也在旁边道：“到底是苍天有眼，不令琏儿绝后。妹妹你便好生歇着，万万不要劳神劳力，有什么想吃的想要的便遣人告诉我，我帮你弄来。”】


    白裙“嘶”了一声：“书中贾琏得知尤二姐怀孕后，请了太医来看，太医却没说是男是女，直接开药，结果当晚尤二姐就流产了，似乎和这会儿太医直说是男胎，而大伙儿其乐融融的场景不太一样。书中从头到位都没描述王熙凤的反应，常有人猜这太医是凤姐的人。”


    淮南月点了点头：“先演。”


    于是演尤二姐的白裙上了炕，装模作样地歪着。扮演贾琏的淮南月在一旁笑了两下以表“开心”，扮演凤姐的高马尾则将系统给出的那一通话原模原样讲了一遍。


    系统接着往下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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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二姐拉着凤姐的手道：“姐姐放心，不管孩子是男是女，姐姐永远是她的母亲，我定不会将他霸了去。”】


    【凤姐宽慰尤二姐一番。】


    【贾琏还想说些什么，忽见旁边有下人端过来一碗汤药，道：“这是太医开的固胎方子。”】


    三人依系统之言演了会儿，果见有个小丫头跑进来，端着一碗黑乎乎的、看不出是什么名堂的东西。


    【丫鬟欲服侍尤二姐喝下，凤姐却插话道：“这药看着就烫，琏儿你尝一口，试试温。”】


    【贾琏于是接过碗，舀了一勺，尝了一尝。】


    高马尾从丫鬟手中接过碗，依言说了一番，继而将碗递给淮南月。


    淮南月却没即刻接过来。


    ……这个支线任务似乎有些不太对劲。淮南月想。


    自任务开头到现在，系统已经播报三轮了，她们却连什么危险也没碰上……难道这支线任务什么难度也没有，系统学活雷锋做好人好事来了？


    淮南月将药碗从右手倒到左手，余光扫过小丫鬟头上别着的、异常晃眼的银簪，蓦地伸出胳膊，顺手牵羊地将其拔了下来，往碗里一插。


    ……银簪的末端变黑了。


    果然，药碗里有毒。


    “呀！”高马尾时刻关注着她女神的一举一动，见状吓了一跳，“这怎么演，你尝了不就死了么？”


    “有道具。”


    淮南月这么说着，欲从面板里掏A级道具“百毒不侵”，片刻后换了想法。


    她指着这碗问小丫鬟：“这药方儿是太医给的么？”


    小丫鬟点头如捣蒜：“是，太医说安胎最好。”


    “是谁煎的？”


    “平儿姐姐煎的。”


    “没经旁人之手？”


    “平儿姐姐千叮咛万嘱咐药房要好好煎，不得有一丝差池，后来实在不放心，把我们都赶出去，自己亲自煎了。”


    小丫鬟穿着蓝裙子。根据大观园基础守则生存四——穿着蓝裙子之人的话是绝对正确的，务必无条件相信——来看，小丫鬟不可能撒谎，只有平儿有下毒的时机。


    平儿，凤姐的陪嫁，贾琏的通房大丫鬟。平儿性格温和坚强，帮着凤姐料理荣国府，与凤姐情如姐妹，俨然是下人中话语权最高的存在。


    不过“通房大丫鬟”一职名存实亡——凤姐吃醋，从不让贾琏碰平儿，平儿平日里也同凤姐更亲，极少偷偷与贾琏亲近。


    眼下这毒既然八成是平儿下的，而平儿又听凤姐指示……


    躺在床上充病美人的白裙此刻眨巴眨巴眼，回过味来：“是啊，照道理说最想尤二姐死的人是凤姐，可假如是凤姐让平儿下的毒，她为啥要贾琏尝一口？”


    “不。”淮南月摇摇头，“现在的凤姐或许没想要尤二姐死。”


    “什么意思？”


    “意思是。”淮南月说，“现在的剧情和原著中已然有所偏移。”


    “是啊！”高马尾说，“书里的贾琏没死，副本里的贾琏死了。而这个支线任务里，太医的行为与凤姐的态度都与书中有所差别。所以或许在这儿，人物关系与之前不太一样，凤姐和尤二姐说不定并非敌对关系，凤姐压根儿没有逼死尤二姐的打算。”


    淮南月的眸光透着“孺子可教也”五个字。


    “那这样的话……”白裙蹙着眉说，“假如这个毒还真的是凤姐让平儿下的，而她并不想毒死尤二姐，那么她想毒死的就成了贾琏，毕竟是她让贾琏尝一口的……”


    白裙分析到这儿，猛地噤了声——


    淮南月端着碗，将那碗毒药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