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上来？”


    宋存手机又是一响，听了消息再抬头时，窗口里那个人消失不见了，只有炙热的阳光还照旧挂着灼人，他没回，把手机揣进兜里往大楼进。


    这个点正值午餐结束，等电梯的人很多，他进去时恰好上去了一波人，但身边依旧熙熙攘攘。


    他脑子里回荡着于卿在医院里对于莎说的话。


    “如果不是你，我就不会嫁给钱煜德，我的人生也不会是这样。”


    “你算什么妈？你走，我不想见你。”


    他有些心烦意乱，倚靠着墙按太阳穴。


    忽而听见了江可宜的名字，缓缓睁开眼。


    说话讨论的不是景升的人，两男一女，其中一个男的是熟面孔，那天聚餐他在餐厅里遇见的老熟人是这人的带教律师，名字他也有印象，叫孙海。


    只是这说话的模样张牙舞爪，看着跟那天唯诺的样子大相径庭。


    电梯一路上行，数字艰难上涨着，看起来没有能迅速下来的迹象。


    正预备走楼梯，后头传来一句：“她当小三你们不知道啊？”


    他停下脚步，扭头看了眼说话的人，是一个生面孔的板寸头，站在孙海旁边还在继续张口：“她本来是海城兴立的，我朋友跟她是同事，为啥辞职知道吧？就是知三当三，插足别人家庭。”


    “不会吧？”里头一个卷发姑娘说，“我昨天在咖啡店碰上收银机坏了，她排在我后边，还借我零钱呢，长得超级漂亮，性格也很好呀。”


    板寸头摇头道：“你也说了漂亮，所以利用自己优势勾引上司呗，我们转正多难啊。”


    说完又撇了孙海胳膊一下，“诶，孙律，你不是之前还说想去问人家要联系方式吗？”


    孙海嗤了一声，语气很轻蔑：“你都说了是之前，这种不检点的，送我我都不要，娶进门了就是个大祸害，红颜祸水知道吧？”


    卷发姑娘还想说什么，被两个人瞪了一眼，生生憋了回去。


    简直无稽之谈。


    宋存原地冷哼了一声，就差听笑了，迈步要过去，身后却忽来了只手，将他手腕握了半截。


    回过头，江可宜冲他粲然笑着，“宋律师，你也太慢了吧？”


    宋存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往她身后的楼道门看了眼，“你走楼梯下来的？”


    “谁说的？”江可宜指指另一架电梯。


    叮咚一声。


    两边两扇电梯门刚好一并打开。


    “走啦！”江可宜拉住他。


    刚说话讨论的三个人齐齐进了左边的一架，宋存想了下，让江可宜往右边那架电梯走。


    “坐那个吧。”江可宜却指着那三个人进去的电梯。


    “那儿——”


    江可宜打断他，径直拉他手腕，“快走快走，一会儿进不去了。”


    宋存就这么被她拉着上了电梯，刚想提醒她松手，电梯里传来凄厉一声。


    “啊——谁他妈踩我！”


    是孙海在喊。


    宋存还没反应过来，手腕上的手松落，江可宜往后扭头满脸无辜地看着孙海，“对不起哦，没看见你的狗尾巴，痛吗？要不要我给你呼呼？”


    孙海愣了下才明白，“你骂我是狗是吧！”


    “我有吗？我是听见狗叫的呀，”江可宜回头看了眼宋存，“对吧？你听见没？”


    又对着孙海说：“所以我以为刚刚踩到狗尾巴了不是很正常吗？”


    孙海气得牙痒，“你！”


    “你什么你？”江可宜白了他一眼。


    宋存没忍住笑。


    也是，她这性格，怎么可能受欺负。


    电梯里其他人也齐刷刷偷着乐。


    孙海左右瞟，失了面子，咬紧牙就要抬手。


    宋存看见了，走了一步，拦在江可宜面前。


    “宋，宋律师？你怎么也在……”孙海看两人一前一后的站位，好像心领神会什么似的，面目霎时换了一张，一张笑脸强撑着，比哭还难看。


    宋存朝他微笑，“我不能坐电梯上楼？”


    “当然不是。”孙海急急否认。


    宋存看了他一眼，轻轻俯身下来，低声道：“公开场合诽谤他人，孙律师应该知道怎么处理吧？”


    “知道……”


    “如果不想我告诉闫律师的话，下次和你的那位同事朋友就要管好造谣的嘴。”他直起身，依旧笑着。


    孙海咧着嘴附和着点头，活像个木偶。


    而另一个板寸头此刻也盯着他们呆呆立着，一个屁也没敢再放。


    江可宜便顺势又踩了那个板寸头一脚。


    “对不起对不起，人真的太多了。”江可宜手掌合十着道歉，脚却没停，踩上另一只。


    板寸头抿着嘴，表情拧着，愣是痛着也没喊出一声。


    江可宜冲宋存眨了一眼，偷摸勾勾嘴角。


    宋存看明白了，那意思是：看吧，我能给自己出气的。


    他点了点头。


    电梯到了三楼。


    板寸头拉着孙海灰溜溜下去。


    “操！这死女人怎么在！”孙海还要回头看已经合上的电梯门。


    板寸头催孙海快走，“别说了，万一那姓宋的去闫葛那大老粗面前摆我们一道就完了，我妈还指着我转正呢！”


    孙海踹了墙根一脚，“倒霉！”


    卷发姑娘没跟着下去，到江可宜身旁跟她道歉：“对不起，但我刚刚没跟着他们说你，我相信你不是这样的人。”


    江可宜说没事儿，她听得一清二楚，“还有，谢谢你夸我漂亮。”她开朗笑着，完全没把刚刚的插曲当回事。


    到了景升所在的楼层，江可宜和宋存下电梯。


    “你刚刚跟那个人说什么了？你们认识吗？我怎么看他对着你笑得那么假假的样子？”


    一连串问句抛过来，宋存停下来，定睛看她，“你想让我先回答哪个？”


    江可宜心里哟一声，居然还会主动迎上来了。


    她顺势头微仰着凑近他，“那就先回答一个，刚刚我在楼下拉住你的时候，你是不是准备替我出头？”


    那么近，就连鼻息都好像是贴着他的下巴在刮磨，宋存突然眼神闪躲，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没，单纯看不惯。”


    “哦~是这样啊~”


    江可宜看见他又开始别扭，有些忍俊不禁，也没打算继续捉弄下去，说句进去吧，就拉开了距离。


    “但你跟他认识？”


    “他现在跟着闫律师实习。”宋存把掉下来的衬衫袖子挽了挽，挽到手肘。


    江可宜看了眼他因为热而凸出的青筋，啧一声以表称赞，继续问：“闫葛律师？就是上回聚餐的时候在门口碰见过的？”


    宋存点头。


    他回忆起当天遇见闫葛时发生的事。


    那一天，江可宜上去了之后，闫葛支开了孙海，特意拉着他到一边跟他聊了聊姥姥的身体情况。


    闫葛的父亲是当年给姥姥动手术的医生，叫住他，也是为了告知他要再带姥姥去做一次全面检查，看病情有没有复发迹象。


    这次于莎的案子顺利结束，他也准备尽快回海城一趟。


    “好吧。”江可宜答了声。


    宋存看她在挠手心，“手好了吗？”


    江可宜展示给他看，“都结痂了，就是有点痒，没事儿。”


    “那就行，”两个人又一路走，宋存见她两手空空，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你是不是忘做什么事？”


    “什么？”


    “那你下去是？”


    “接你呀，”江可宜停下来歪歪头，“宋，律，师。”


    宋存：“……”


    ……


    接下来几天，宋存便忙着清空手头上最近大大小小的一些案子，为后面去海城做准备。


    而每天晚上，他刚洗完澡坐下来准备刻木雕静静心，门口便有人敲门。


    敲门的节奏也雷同。


    咚，咚咚，咚咚咚，咚。


    每每打开门，江可宜永远抱着六一在门外，见到他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用一模一样的台词：“嗨，宋律师。”


    宋存第一次觉得被人叫宋律师这么羞耻，以及，他再也不敢洗完澡后不及时穿上衣服。


    更麻烦的是，江可宜跟从没有意识到这点似的，就知道傻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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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奇怪，奇葩。


    为此，他动了好几回搬家的念头。


    但因为六一在，他又忍下来。


    一周多时间的相处，六一跟他变得亲近了很多，甚至遛狗的时候，它不要江可宜牵着，只要他。


    这天晚上，又是风清夜明，下过雨，草木味潮湿地回转在空气里，水洼抱着路灯在他们脚下晃啊晃。


    小区绿化越做越好，树长得半楼高，树梢枝头缀着水珠，趁人不备就垂落下来。


    突然，冷不丁地掉进六一的背毛里。


    六一被吓得一惊，往前弹跳一下。


    宋存看得一愣，刚要笑出来，旁边人的笑声比他先行一步。


    江可宜正绑头发，看见六一动作，笑得乐不可支，“一惊一乍，干嘛呢六一，胆小鬼！”


    扭过头，“宋律师，小狗也这么胆小吗？”


    宋存笑还没来得及收回去，撞进她瞳孔里，路灯的影子也在里面流转，不由得凝固了表情。


    “宋律师？”


    “它还好，”宋存撇开头，清清嗓，“还有，以后不在律所的时候，别这么称呼我。”


    “哦，”江可宜咬着皮筋，把头发在后脑勺转了几圈，绑住，“那我叫你什么？”


    “随你。”


    江可宜思索了下，“叫全名显得不熟，叫宋律师你又不喜欢，要不叫……”


    还没说完，被六一打断。


    它突然扯了一下狗绳向前疾奔，宋存没注意，趔趄了下才重新把控住。


    两个人往前看，原来是它的玩伴，一只棕色的博美，吐着舌头也跟撒了欢似的向他们这边跑。


    狗主人王奶奶跟他们招招手迎过来，“真巧，我还担心碰不见你们呢。”


    “怎么会呢奶奶？我们每天都可准时了。”江可宜挽着她说。


    王奶奶和善地眯眼笑，“哎哟，每天下了班还能一起遛遛狗，瞧瞧你们小两口，真是好，多幸福哟。”


    小，两口？


    江可宜看向去到一边给六一解狗绳的宋存，噗嗤一声笑了，也不解释，乐呵呵回王奶奶：“幸福是幸福啦，但我们现在还不算小两口呢~”


    “那也好事将近了吧？”王奶奶误会了这话，抬眉八卦道。


    江可宜任凭她误会，咧嘴笑着，“那当然啦！到时候给您送喜糖去！”


    王奶奶一脸慈眉善目拍拍她手，“好的呀。”


    宋存攥着绳子回来，就看到王奶奶眉飞色舞地笑，不光如此，和江可宜分开的时候还莫名其妙走过来对着他说了一句：“恭喜呀小伙子。”


    说完了，就去跟其他老人唠家常了，剩下他们俩。


    宋存问：“什么意思？”


    江可宜转转耳垂上的圆耳钉装傻道：“没事，她随口一说。”


    “哦。”


    江可宜看看周围，无人，只剩鸟语和树叶的沙拉声，迈一步走近宋存，“对了，我想到该叫你什么了。”


    “什么？”


    江可宜又迈了一步，“你比我大，就叫……”


    宋存毫无防备，又被她直直袭来的目光击中，那双清透明亮的眼睛一眨，长睫毛颤动，深深望着他，跟以往每一回推开门时看到的一般无二。


    脑子里忽然闪回了初见的那帧画面。


    她抱着六一，紧盯着他，目光从上游移到下。


    还有之后的每一次……


    忽然。


    在一瞬之间。


    后知后觉明白了那眼神里藏着什么。


    好像是……


    刚想后退一步，露出的半截胳膊忽被抓住。


    一阵冰凉传到肌肤，扎破血管。


    接着，感受到江可宜的逐渐逼近，她貌似换了香水，因为清新的柠檬味洒了他耳廓一圈。


    气息随着嘴唇的贴近传递过来，“哥哥。”


    “怎么样？”


    宋存下意识偏了下头，却刚巧迎上透亮眼神。


    四目相对这一刻，就连呼吸都有些忘了。


    一个想法在屏息中窜进大脑。


    眨巴的眼背后好像是


    ——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好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