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银枝终于抬眼看向他。


    可令她失望的是，他的眼中一如既往的冷，没有丝毫的波澜。


    她永远看不穿他的心思。


    “可以不灭世吗？”沈银枝听见自己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或许，是连她自己都觉得这个问题可笑。


    “为什么，非要灭世不可呢……”


    “为什么？”公仪青玉盯着她的眼睛，“就像你为什么要阻拦我，又为什么几次三番，背叛我。”


    是啊。


    就算真的知道为什么又怎么样呢？


    有些事情注定改变不了。有些选择，就必须要做。


    “阿玉，对不起。”沈银枝感觉到自己的视线渐渐模糊了，“下一次见面，我一定会杀了你。”


    忽然来了一阵风，拂动了二人身旁的柳树，那一瞬柳絮纷飞，萦绕在二人之间。


    “是吗……”沈银枝看见他的视线落向那些随风飘远的柳絮，那声音极轻，仿佛也随风而去了。


    “好，我等你。”


    *


    沈银枝也不知道这是哪里，只是自从那一次见面后，她就被神器送到这里。


    这里暗无天日，什么也没有，只有她一个人坐在这里，找不到出路，也不想找出路。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究竟困了多久，直到有一日，沈银枝忽然想念起晒太阳的感觉，然后她就看见，天边真的出现了一道缝隙，而紧接着，有光芒照进来。


    那光暖融融的，于久居黑暗中的沈银枝而言有些刺眼，而伴随着光芒而来的，是一阵厮杀声和痛苦的哭嚎声。


    恍惚中，她仿佛听见了许灵儿撕心裂肺的呼声：


    “沈银枝——”


    那一瞬，沈银枝一下子褪去了这些日子里的浑浑噩噩，只拼尽全力从这一片黑暗中闯了出去！


    却不想出去的那刻，眼前再不是那日的春意盎然，而是一片人间炼狱。


    漫天的血光，无数妖魔正在撕咬凡人的身体，远处，庞大的魔物还在与仙门中人争斗不休，血流成河，腥气扑鼻而来的瞬间，沈银枝几欲作呕……


    她茫然地飞往玄灵域，却见御兽宗已经颓败不堪，而许灵儿……


    “许灵儿！”她惊慌失措，几次被路上横陈的尸体绊倒，就这么一连呼喊了好几声，才看见正抱着许灵儿的尸首痛哭的傅云迟……


    许灵儿……


    “许灵儿！”沈银枝疯了般跑上前，却发现她竟是真的没了气息……


    她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再也不会和从前那样和自己开玩笑，再也不会和那日般，替她挡下无数危险，只为换她平安……


    许灵儿死了。


    不、不可能……


    沈银枝头疼欲裂，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可当许灵儿宋砚修，甚至陆昭然的尸首都一一展现在她眼前，她终于不得不相信！


    她带着神器消失了那么久，公仪青玉怎么可能毫无行动！


    都怪她！她太自私，太懦弱，什么都想要，所以在最后，才什么都失去了……


    “魔君！你不得好死！”


    天边，是已经疯了的严凌和慕容沂，他们是被公仪青玉入无妄境前选中的恶人，可如今，才发现自己苦心经营，原也不过是被魔君利用，破坏三界平衡的一枚棋子！


    短短数日，众人死的死，疯的疯，世间生灵涂炭，一切情形都是如此叫人绝望……


    “不是说，要杀了本君吗？”


    公仪青玉不知何时现身于她身前。短短数日，他也完全不同于过去的样子，满身血气，似乎因过多的杀戮，身上渐渐被蘅芜的气息代替，而他手中那把红剑，煞气十足，叫人根本不敢近身。


    “沈银枝。”他像是替她感到遗憾，淡笑道，“你来的太晚了。”


    寒意自脚底蔓延至全身，沈银枝死死握着手中的骨笛。


    “来啊，还不来杀我吗？怎么了？沈银枝，你这是下不了手吗？”


    他忽然大笑起来，邪气四溢，有一瞬，沈银枝看着他的脸变成了蘅芜。


    眼前的人，早已不是她认识的公仪青玉。


    沈银枝终于不再犹豫，骨笛也在她下定决心的那瞬，化作了一柄利剑，在公仪青玉并未留意的瞬间，贯穿了他的心脏……


    他双眸赤红，嘴角有血丝渗出，即便如此，他还是微笑着，仿佛感觉不到痛般。


    “如此，甚好……”


    沈银枝陡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仓皇拔剑，周边的世界也在这一瞬迅速坍塌……


    沈银枝惊醒。


    冷汗浸透了她的衣衫，她茫然地望着眼前这个空无一人的山谷，恰好夜风拂来，冷意刺骨，沈银枝心间突然一阵荒凉。


    又是这样的噩梦。


    因为不愿面对那样的结局，沈银枝已经在这山谷中待了五日，可眼下，却再也待不住了。


    传闻魔君已经派兵到玄灵域境外，如果再不阻拦，梦里发生的那一切，或许都将变成现实……


    魔君大军压境，连人界也受了影响。


    近来澧朝狂风骤雨不断，崔容与已经接连卧病数日，今日更是咳疾加剧，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整个澧朝一时人心惶惶，钦天监近来观天象，乃是凶多吉少的大不详之兆。


    当夜，有曾经出自皇族的修仙者前来探望，临走前，面色极为难看，也不知是因何缘故。


    那修仙者一路去往玄灵域的天牢中，就见已经半死不活的严凌。


    他如今仙骨被仙门剔去，已经走火入魔，若非玄灵域近来无暇料理他，他只怕早已修为尽散，沦为一介凡人了。


    “你还真是好手段，不知何时就在那澧朝皇帝身上下蛊，事到如今，他还不得不威胁我来救你。”


    严凌呵呵笑起来，他形容枯槁，如今笑起来，瞧着阴森可怖。


    “我不过能替你解开这锁链罢了，日后你是生是死，我可顾不了……”


    声音戛然而止，只因趁他转身的空挡，严凌竟蓄力一掌击向他后脑！


    没多久，他将此人的修为尽数吸食。


    他如今已经入魔，自不必再顾及这些曾经被玄机门列为禁术的修炼之法。


    “呵呵……”他阴阴笑起来，随后将此人的干尸丢在原地，便飞出天牢。


    *


    “你说什么？严凌逃了？”御兽宗内，许灵儿本还在打坐疗伤，眼下听闻傅云迟带来的消息，一时皱眉。


    “是，且逃了只怕是有些时日了。徒儿已告知各宗，几位掌门都已派人去找了。”


    “嗯……那找到沈银枝了吗？”


    傅云迟摇头：“徒儿无能。”


    许灵儿却叹气道：“没找到就好……”


    现在各个宗门都在搜寻沈银枝和神器的消息，有神器在，她倒不担心沈银枝会遇到什么危险。


    所以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她私心里倒希望沈银枝就这么躲起来，最好，躲一辈子，再也不要出来了……


    也是这时，赤鸾焦急地飞入殿中，厉声嘶鸣。


    有御兽宗弟子紧随其后。


    “掌门！魔君派妖魔攻打进来了！”


    ……


    沈银枝赶往玄灵域的路上，偶然遇上了找了她许久的大红大黑。


    “主人，这段时间你一个人上哪里去了？我和大红在魔界找遍了，也没看见你……”


    沈银枝没想到这两只魔兽到今天还惦记着自己，意外的同时，也有几分感动。


    “放心，我没事，倒是你们，之前没被你们君上罚吧？”


    “嘿嘿。”大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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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憨厚笑道，“主人别小瞧我和大红啊，我和大红虽然被君上下令逮捕了一段时间，但后来那些小妖小魔的，身子都没我嘴大，所以都被我吞了……”


    见它那副傻笑的样子，大红瞥它一眼，同沈银枝道：“君上并未迁怒我们。”


    若真要罚，它们哪还能在这里好好地和沈银枝聊天？


    “那就好。”


    大红见她面上没有笑容，与前段时日见她的样子全然不同了，它顿了顿，到底关切问了句：“主人有心事？”


    沈银枝也不瞒它们。


    “是啊。”她说着，转头同两只魔兽笑笑，“和你们君上吵架了。”


    两只魔兽并不知道那么多事。


    是以大紫闻言，自鼻间长呼出一口气：“原来是因为这事，主人放心，君上这么疼你，这点小事，过段时间他自然就消气了。”


    它边上的大红没反驳，像是也觉得大紫说的对。


    “咱们从前都是跟在君上身边的，的确从来没见君上对谁那么好过。”


    沈银枝的声音却低下来。


    “是吗……”


    “君上比我们早出的封印，听苍梧说，他那是急着找主人去了。”


    “听闻君上是瞧见了主人在外面吃了苦头……苍梧最熟悉君上的性子，所以主人，君上前几日果真是先找你去了吗？”大紫一脸八卦地问。


    眼前的云雾冰凉，沈银枝却不知怎么的，眼睛有点热。


    “不知道啊，我没看见他呢。”


    “啊？”大紫倒像是没料到似的，嘟哝道，“那天君上从边境出去的时候，我和大红也在场，我看他有点急，还以为苍梧说的是真的呢……”


    沈银枝彻底沉默下来。可惜大紫并不通人情世故，还在絮絮叨叨，到最后，还是大红听不下去了，冷声让它闭嘴。


    不管大紫一脸委屈，大红说起了正事：“主人，我们此次来，也是为了确保你的安危。近来君上已派军到玄灵域境外，如今只怕已经开战，这段时日三界都不会太平，所以……”


    “你们君上如今要做什么，你们知道吗？”沈银枝突然打断它。


    “自然是一统三界了！咱们魔界被那帮道貌昂然的修仙界打压这么久，也是时候东山再起了！”大紫说着，颇有一番与有荣焉的味道。


    沈银枝却忽然反问：“你怎么知道？你问过他，还是，他和你们说过这样的话？”


    大紫愣住了，它奇怪地看了沈银枝一眼，又有些疑惑看了大红一眼，仿佛是想说，这还用问吗？


    但大红却一下听出了不对劲。


    此事只怕就是二人如今的心结。


    “主人的意思是，君上如今下令包围玄灵域，并非为了一统三界？”


    沈银枝一时无言，而难得的，大红不认同道：“恕我多问，主人以为君上是要做什么？又是如何得知？君上可曾亲口告诉主人自己的想法？”


    沈银枝因它这番话怔了一瞬，但很快就恢复清醒。


    “可无论如何，他这么做都注定要死很多人，不是吗？”


    “主人以为，君上若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放过君上，放过魔界吗？”


    沈银枝不知该作何回应。


    其实，她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她从未言语劝说过公仪青玉放弃复仇大业，因为她知道，这不可能。


    可他有他的坚持，她也有她的不得已。


    这就注定他们要走上完全不同的路。


    只是……有没有第三种选择呢？


    手中的神器泛起阵阵光芒。感受到自神器中传来的温度，她手中的力道收紧，心中隐约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她望向远处已经变得同梦里般阴沉的天色，暗下决心。


    那就试试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