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枝。”


    恍惚中，沈银枝听见一道熟悉的女声。


    她迷迷糊糊地睁眼，只见眼前出现一团柔和的光芒。


    那光芒中，包裹着之前她在无妄境妖城时得来的那面镜子，且正是幻境中蘅芜曾给云衣的护身镜。


    镜中，有一道模糊的人影，在沈银枝注视向她的那瞬，人像渐渐清晰。


    她顿了下，认出来此人就是幻境中的那人。


    “云衣？”


    “是我。”比起幻境中，她的嗓音自带几分神性的疏冷，只是眼下与她说话时，柔和许多。


    “幻境中的那些，你都看见了吧？”


    沈银枝想起方才的那些经历，愣神之际，点了点头。


    又听云衣道：“九千多年前，我曾下凡渡劫，这才与蘅芜有了这番渊源。只是后来，我已渡过劫数重回天界，却不曾想，蘅芜他的执念竟如此深重。”


    “数千年来，他执意要将那具尸骨复活，哪怕枉杀无数生灵也在所不惜……我今日见那公仪青玉力量非比寻常，他与蘅芜都有灭世之心，这数千年来便联合着，只是眼下情形，若是再无人阻止，只怕来日生灵涂炭，天道覆灭。”


    “我如今虽为上神，却无法干预凡间的因果，所以，便想着由你来代劳，借神器之力，替我杀了他。”


    见沈银枝有些出神，她却并不心软，只是道：“数千年前，我用神器与他交手过一次，那时我虽将他的一次转生斩杀，神器却也因此遗失于三界之中。”


    “这神器原是我当年费尽千辛万苦寻来对付邪神之用，比起蘅芜自魔坛中祭出的魔剑，是真正有回溯时空之力的神物。后来邪神身死，只剩一团邪气，我也下凡历劫，本以为这神器再无他用，却不想在历劫过后，竟出了这样的意外。”


    “如今这碎片，仅差一瓣便能集齐。待将碎片集齐后，你需得带着碎片去一趟昆仑山。届时，我会给你操纵神器之力。”


    沈银枝低低道：“……我可以杀蘅芜，然后不杀他吗？”


    “只有神器才能让蘅芜彻底死去。他们二人如今共生，蘅芜若死，公仪青玉也无法活，但若等公仪青玉死后，二人的契约解除，蘅芜只怕是会立刻另寻他人寄生。”


    “要杀蘅芜，为防变数，你必须尽快杀了公仪青玉。”


    许是担心她下不了手，云衣语气坚定了几分：“你也知道，公仪青玉并不会为你放弃灭世的打算。所以银枝，我只劝你万不可手下留情，以免日后回忆此事，悔不当初。”


    “他死后，便能重入轮回。他的死，无论是于天道，于尘世，甚至是于他自己而言，都只会是一件好事。”


    沈银枝静静听她说了许多，忽然开口：“为什么是我？”


    “那日，你用鬼障刀重伤过公仪青玉一次。”云衣笃定道，“只有你能近他的身。也只有你，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杀了他。”


    沈银枝垂眼。


    良久，她才开口：“对不起，虽然不想承认，但至少现在，我的确是下不了手。”


    她从不愿去设想公仪青玉死的样子，就算有一天，这样的狗血剧情不得不上演，至少，杀他的也不会是她。


    她不是云衣，心里没有那么多大义，更装不下苍生。


    她只记得三年前，那时她初来到这个世界，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公仪青玉。


    后来，也是他一直保护着她，哪怕只是顺便，但如果不是他，她早就已经死了。


    沈银枝正想让她另寻高明，镜子里，云衣却忽然说：“银枝，他是由魔剑孕育的巫人族一脉，从爱上你的那刻起，他就注定是要死的。”


    沈银枝猛然抬眼。


    “你是说——”


    “你难道没有发现吗？他的力量强大到不寻常，这样下去，迟早是要自爆的。”


    其实，在经过这一场幻境后，联系到公仪青玉之前的种种迹象，沈银枝不是没有猜到。


    只是，她还是不愿意相信。


    也难怪，他从来不愿承认“喜欢”。


    在沈银枝怔怔得说不出话来的时候，云衣叹息道：“你能保证，自己永远不变心，永远爱他，永远站在他那边吗？”


    沈银枝久久陷入了一阵沉默中。


    她不能保证。尤其，是许灵儿也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情况下。


    “巫人族孕期三年，期间占有欲强得可怖，常人如何能承受？何况，他们自己无法忍受痛苦，选择提前与伴侣同归于尽的，也不在少数。”


    云衣苦笑：“我与蘅芜之间……你也看到了。有些感情注定不该开始，你我能做的，就是趁它还未彻底面目全非以前，尽早斩断，否则到了最后，只余无尽的痛苦罢了。”


    “无论如何，尽快取得所有的碎片吧，到那时，再做最后的决定也不迟……”


    *


    众人纷纷自幻境中苏醒。


    幻妖死时，试图将众人全都吞噬于蘅芜的执念当中。


    如今沈银枝等人相继苏醒。它失败了，一切的幻象自然也全部解除。


    只是这幻境中最后的景象太过沉痛，许多人还未从这幻象中彻底回神。


    “师兄，这幻境之景，说的莫非就是数千年前，那一朝堕入魔道的蘅芜仙君？若真是如此，这各中缘由，未免叫人唏嘘……”


    宋砚修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什么也说不出。


    后边的严凌则是冷笑：“既入无情道，却还要为区区一个女子残害众生！若不是他，哪里又会有魔剑出世？叫那巫人族血脉生生繁衍了数千年才得以除尽！”


    众人一时都是默然。


    只因的确如此，若非当年蘅芜仙君做了前车之鉴，仙门也不至于过分忌惮一家独大之风。


    曾经最大的衡阳宗这才被分作几大宗派，只可惜千年来，各宗门内斗不休，谁也不服谁，长此以往，才招致如今这无人主事的局面。


    一旁的许灵儿却冷不丁道了声：“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成仙之路劫难重重，评判他人自然容易，只是，我等如今面临的局面，又何尝不是天道的一种考验？”


    陆昭然闻言亦是恍然：“是啊，一代江山一代程。世世各负其任，各有风波须自渡罢了。”


    沈银枝睁开眼时，所有神器碎片已在她手中。


    她转眼，就发现身边的公仪青玉还未醒来，似乎还被困于幻境之中。


    而眼前，偌大的蓬莱岛只一瞬便消失殆尽，只余一片残败不堪的小小岛屿，而原还十分年轻貌美的巫月泠，眨眼之间，变成了一个形容枯槁的老妇。


    千年前，蓬莱岛便已被魔剑生出的妖物给毁了。那时，身为岛主的巫月泠自是无法接受这一切。


    她开始四处寻找复原蓬莱的方法，最后，机缘巧合，与一只曾吞食过蘅芜执念的幻妖做了交易。


    当时她手中有一支箭羽，因着神器碎片附着于上的缘故，这箭羽叫她几乎战无不胜。


    可最终，她也没能依靠它保下整个蓬莱。


    她自幼在蓬莱长大，深爱着蓬莱岛上的一切。曾经，她的丈夫为了别的女人背叛她，重伤她后，永远地离开了这里，连同她的亲生儿子，也在那时意外与她走散。


    那段灰暗的时日，始终陪在她身边的，只是她一直爱着的蓬莱。


    只有这座岛，始终给她安宁，给了她和无数岛民一方栖息之地。


    她又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它毁在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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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物手里？


    于是，她将自己的那支箭羽献给了幻妖，只求它依靠幻境维持住蓬莱岛的原样。


    就这样，过去了一千多年。


    哪怕每年，那幻妖都要借这天沐节，吞食一部分无辜的人。


    等到幻境褪去，巫月泠也彻底崩溃。


    她再也克制不住心头的怒意，对在场的所有人开始了无所顾忌地进攻。


    许灵儿见她直直朝着沈银枝的方向去，显然是要抢夺她手中的神器碎片——


    “沈银枝！小心！”


    也是这时，公仪青玉睁眼。


    在巫月泠飞身袭向沈银枝的前一瞬，一柄长剑贯穿她心口——


    剧痛传来，巫月泠满目不可置信，却也在长剑抽出时，如一个破败的木偶，直直坠落海中。


    “岛主！”几位长老都是大惊，饶是许灵儿见状也是皱眉。


    她偏头看向傅云迟，却见他不过怔了一瞬，便恢复了往常的平静。


    许灵儿的心渐渐沉下去。


    偏了，全偏了……


    如果连男主都对反派不够恨，那将会由谁来担负起这个责任？


    上空，沈银枝手中的神器碎片陡然发出夺目的亮光。


    许灵儿心中一震，突然意识到什么。


    望着沈银枝那先是意外又很快冷静下来的神情，许灵儿心中一时难言。


    神器碎片……竟是选择了沈银枝。


    沈银枝听见云衣的声音：“神器万不可落入他之手。这段时日，我会将他限制在魔界，现在，我会将你送离此地……”


    公仪青玉只见沈银枝不知何时已经脱离结界之外，而此时此刻，她的身形正渐渐淡去。


    他长眸微眯，抬手就要将人捉住，可抬手的瞬息，只握住了一缕白烟。


    很快，随风而散。


    便是他自己，身形也渐渐消失在此地。


    他垂眼，眸底划过一丝冷然。


    “魔君！”下面传来许灵儿愤怒的声音，“你把沈银枝弄哪儿去了了！？”


    公仪青玉眸光冷淡扫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掌中凝出一团黑雾。


    掷出的那瞬，黑雾却径直穿透了许灵儿，砸向了魔界的边境处。


    被他击中的结界霎时焰火灼烧般燃出一个小洞，却在眨眼间恢复原状。


    公仪青玉凝眸，抬手又是一记。


    这一次，灼出的洞虽大了些，却依旧是徒劳。


    他体内的蘅芜忽然沉声道：“不必多费功夫了，她既出手，你只能等。”


    公仪青玉于是收回手。


    幻境中发生的一切还历历在目。他强迫自己打断那不知因何烦躁的思绪，淡道：


    “那便一月后，血洗三界。”


    *


    破败的神庙中，几个打扮喜庆的婆子满脸愁容。


    “……好好的和亲公主就这么跑了！你我这项上的人头怕是要不报了！”


    “平日里最窝囊不吭声的，眼下竟生了熊心豹子胆！这可怎么办啊……”


    几人一时急得同热锅上的蚂蚁。忽然，她们中有人突然惊呼一声。


    “啊呀！这怎么竟有个姑娘！”


    其余几人听了一愣，忙凑上去看，果真见着角落里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家，她一袭白衣，胸前还戴了一串骨笛状的黑链，也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出现在这破庙里，瞧着像晕过去了似的……


    “这、不如……”


    几人一合计，终是决定死马当活马医。


    总归那澧朝的将军也没见过这和亲公主，眼下有这么个合适的姑娘，替了就是！


    是以，等沈银枝醒时，就发现自己已经在一顶花轿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