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月凉如水。


    东岚村老村委会改造的养老院里，几扇窗户还亮着暖黄的光，其中最亮的那扇是一楼院长办公室。


    陶风坐在靠窗的藤椅上，静静地欣赏着窗外的桂花树影影绰绰。


    轻柔的晚风吹过，细碎的花瓣打着圈儿扬起又落下，空气里都飘着淡淡的花香。


    他抬眼看向办公桌，上面堆满了文件，走近粗略地看了看，其中有应聘者的简历，有养老院的规章制度草案，还有几张用红笔标注得密密麻麻的床位分布图。


    夏绵的钢笔斜斜地插在笔筒里，旁边压着半块吃剩的青团，大概是忙得忘了丢。


    他拿起压在文件最上面的那份笔记本，这本的边缘有些卷翘，显然是被夏绵反复翻阅过。


    翻开第一页，上面用娟秀的字迹写着备注：“邱四姨的丈夫瘫痪在床，需着重看护”。


    夏绵总是这样，把每个人的难处都放在心上。


    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陶风看了眼时间，起身想去给夏绵倒杯水送去会议室，他刚走到饮水机旁，办公室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一个穿着白色连帽卫衣的男孩端着个红色马克杯走进来，大概是没料到屋里有人，脚步顿了一下，视线落在陶风身上，上下打量了片刻，眉头一皱，不过很快就扬起一个热情的笑容：


    “您是……林望大哥吧？”


    陶风正在接水的手顿了顿，暗自腹诽林望那小子整天穿着工装裤耍酷不说，人还总冒着傻气，虽然他长得也不错，不过跟自己的外观类型完全是天南地北好吧……


    “我是夏……”陶风刚要开口解释，对方已经兴冲冲地走过来，把手里的马克杯往办公桌上一放，“哎，绵绵姐不在办公室啊？”男孩四处张望着，目光扫过堆积的文件，最后落在陶风身上，笑容可掬，“看您这气质，肯定是林望大哥没错了。常听绵绵姐提起您，说您是她拜过把子的兄长。”


    陶风没接话，只是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


    这男孩看着二十出头的样子，发型是林望之前梳过的当下最流行的男偶像同款，他手里的那杯咖啡冒着热气，还散发着浓郁的豆乳红茶香，显然是精心调制过的。


    老话说得好，无事献殷勤……


    “你是？”陶风拿起桌上的纸巾，慢慢擦着刚才接水时溅出的水渍，语气平静，眼神里却带着一丝审视。


    “我叫邱康，是来应聘养老院护理部主管的”男人笑得更热情了，伸手想去跟陶风握手，见对方没动静，又自然地收了回去，挠了挠头，“我看这办公室灯还亮着，想着绵绵姐肯定还在忙，就冲了杯热咖啡给她送来。熬夜伤胃，喝点热的舒服一些。”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瞟向门口，期待夏绵出现的表情很是明显。


    陶风把纸巾扔进垃圾桶，心里大概明白了。


    村里有不少人知道夏绵有个认下的兄长，但大部分村民只是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却从没见过庐山真面目，所以邱康把自己错认成林望也不奇怪。


    只是这杯咖啡，送得未免太刻意了些。


    何况现在还是夜里九点。


    陶风正想开口介绍自己，办公室的门又被推开了。


    邱书记端着个搪瓷缸走进来，看见屋里的两个人，脚步猛地顿住，连带着搪瓷缸里的茶水晃出了几滴。


    “康康？你怎么在这儿？”邱书记惊讶地问。


    邱康看到邱书记，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像是上学迟到被教导主任抓包的学生，手不自觉地拢了拢衬衫下摆：“我……我来给绵绵姐送杯咖啡，她加班加到这个时候实在太辛苦了。”


    邱书记的目光扫过桌上那杯冒着热气的咖啡，又瞥了眼站在一旁神色平静的陶风，嘴角狠狠一抽。


    陶风看着邱书记那副复杂的表情，再看看邱康略显局促的样子，心里彻底明白。


    邱康这小子，恐怕不止是来应聘那么简单。


    邱书记干咳了一声，看向陶风，脸上挤出笑容：“陶老师，您等绵丫头呢？”


    陶风微微颔首，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慢悠悠地开口，“刚才这个小同志好像误会了，我不是林望。”


    邱康愣了一下，呆呆地张着嘴。


    陶风顿了顿，视线捕捉到办公桌后面的照片墙。


    有一张照片被刻意贴在了中间的位置。


    那是一年前，他们的第一张合影。


    夏绵当时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依偎在他身边撒娇要背后抱。


    东岚村里甜蜜的回忆总是无处不在。


    陶风的嘴角不自觉地漾起笑意，看向邱康，语气坚定地说道：“我是夏绵的未婚夫。”


    说完这句话，陶风自己也愣了一下。


    虽然他和夏绵早已经认定了彼此，可“未婚夫”这三个字，从嘴里说出来，还是带着一种微妙的郑重感，像是在心里落下了一枚定音的石子。


    邱书记显然没料到陶风会这么直接，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笑容，赶紧打圆场：“对对对，陶老师和绵丫头明年开春就要办喜事了，到时候啊，咱们全村都要喝他们的喜酒呢。”他说着，还不忘狠狠瞪了邱康一眼。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夏绵走了进来。


    她左手里拎着个蓝色的电脑包，右手拿着文件夹，上衣口袋里还别着几支签字笔，显然是刚从会议室过来。


    夏绵放下电脑包，看到屋里站着三个人，愣了一下，以为是发生了什么事，眉头微微蹙起：“怎么了这是？”


    陶风没说话，只是看着她，眼底的温柔像化不开的春水。


    夏绵先跟邱书记打了个招呼，目光落在他手里的搪瓷缸上，笑着说：“邱书记还没休息？”然后视线才转向邱康，“小邱还没走？你的简历我看过了，明天下午两点来复试吧。”


    邱康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可看到陶风落在夏绵身上那毫不掩饰的亲昵目光，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是点了点头，低声说了句“好的夏院长”，就低着头匆匆往外走，推门的时候脚步都有些踉跄。


    邱书记见状，赶紧跟夏绵和陶风打了个招呼，也追了出去。


    夏绵的助理小嘉拎着个食盒走了进来，看到陶风也在，开口说：“绵绵姐让我买了夜宵回来，是陶老师爱吃的小馄饨喔。”


    食盒打开，热气腾腾的白雾冒了出来，混着鲜肉和葱花的香气，瞬间驱散了办公室里那点尴尬的气氛。


    小嘉一边摆碗筷，一边状似无意地瞥了眼桌上那杯已经凉了的咖啡，又看了看陶风，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抬头对夏绵说：“绵绵姐，我先回家了，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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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复试名单我已经整理好放您桌上了。”


    夏绵点了点头：“辛苦你了，快回去休息吧。”


    小嘉走后，办公室里终于安静下来。


    夏绵的目光落在那杯冷掉的咖啡上，没说话，只是拿起杯子，转身走进了旁边的休息室。


    陶风侧了侧耳，听见里面传来哗哗的水声，过了一会儿，夏绵走了出来，手指上沾着湿漉漉的水珠，袖口也被水汽熏得有些微湿。


    陶风抽了张纸巾递过去，夏绵接过纸巾擦了擦手，把纸巾扔进垃圾桶，抬眼看向他，眼神里带着点揶揄：“吃醋了？”


    陶风没承认，只是打开食盒，用勺子舀起一个小馄饨，递到她嘴边：“看你忙得晚饭都没吃，快吃饭吧。”


    夏绵张嘴含住小馄饨，温热的汤汁在嘴里散开，十足的鲜香让她心满意足地眯起了眼睛。


    她细细嚼了几口，咽下去，才伸手轻轻扣住陶风的手腕，弯下头，粉唇在他的脉搏上轻轻啄了几口：“邱康是邱书记的远房外甥，大学学的护理专业，在屿城中心医院待过两年，邱书记曾经托我对他多照顾点。”


    她顿了顿，抬头看着陶风的眼睛，认真地说：“我知道分寸，以后会注意保持距离的。”


    陶风看着她清澈的眼眸，心里那点微不足道的醋意早就烟消云散了。


    他将夏绵圈在怀里，微微欠身，就在夏绵以为他要吻下来的时候，他却蓦然停住，用手轻轻按了一下她柔软的唇。


    “我不是不相信你，我刚刚也没有吃醋。”


    只是看到有人觊觎自己放在心尖上的人，总会忍不住想宣示主权。


    夏绵笑了，“真的？”


    陶风被她看穿心思，也不掩饰，低头在她后脖颈上吻了一下，声音低沉而温柔：“我是醋了，因为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可偏偏总有别的雄性动物对你虎视眈眈。


    夏绵的脸颊微微泛红，抽回手，拿起勺子给自己舀了个馄饨：“快吃吧，一会儿凉了。”


    陶风拿起另一双筷子，夹起一个小馄饨，慢慢吃着。


    “对了，”夏绵突然想起什么，抬头看向陶风，“刚才听邱书记说……你自称是我的未婚夫？”


    陶风手里的筷子顿了一下，耳根微微发烫：“嗯，当时情况特殊……”


    夏绵看着他难得有些窘迫的样子，又忍不住笑了起来，眼睛也亮晶晶的：“那我是不是该改口了？”


    陶风的心猛地一跳，看向她。


    夏绵放下勺子，身体微微前倾，凑近他，声音软糯，语气里带着点撒娇的意思：“老公？”


    这两个字轻轻搔在陶风的心尖上，酥酥麻麻的。


    他看着眼前笑靥如花的女孩，突然觉得，所有的等待和在意，都有了最圆满的归宿。


    陶风放下小勺，伸手把夏绵揽进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发顶，深深吸了一口气。


    “嗯，”他低声应着，声音里带着满足的沉吟，“老婆。”


    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时变得明亮起来，透过窗户，洒在办公桌上那堆还没处理完的文件上，也洒在紧紧相拥的两人身上。


    养老院的灯光渐渐熄灭，只有院长办公室的那盏灯，亮了很久很久。


    这盏灯像是黑夜里一颗温暖的星星，照亮了整个东岚村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