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刹那八万春(三)
作品:《花妖偷渡手记》 月季从柜子深处搬出两个坛子,将具区泽清冽的水浇在北邙山温暖的土上,搅拌均匀,挖出一个小洞,把捉妖师栽了进去。
他半个身子埋在土里,浑身浸染的红色中间又掺杂了许多泥点子。
月季凑近了看,他的头依旧毫无生气地垂着。
“怎么回事嘛,这可是上好的水土,能滋补养颜,起死回生。”
绿牡丹斜眼,“他是人,又不是花。”
“人要怎么养?”
“我怎么知道?我只会做人偶。”
绿牡丹说着,又从枝节深处掏出她最爱的那只人偶,来回把玩。
月季看看捉妖师,又看看人偶,身形和五官倒是相似的,可一个残破不堪,一个光鲜亮丽,简直是天壤之别。
“他这个样子,难道没救了吗?”
绿牡丹嘲笑,“劝你别买偏不听,白费了那么多花蜜。”
月季灵机一动,又拿出一颗花蜜,在捉妖师周身摩挲一圈。
花蜜过处,金光大盛,断肢复原,伤口慢慢愈合,头微微抬起,苍白的脸上有了血色。
他睁开眼睛。
月季大喜,戳了戳绿牡丹,“快看,活了!”
捉妖师干裂的嘴唇张开,声音几不可闻,“水……”
月季抓起陶罐,兜头浇了下去。
巨大的水流冲得捉妖师来回摇晃,身体抖得像风中的一片叶子。
“我说的是……喝水……”
月季不解,“这冰川水三十年才集齐一罐,我自己都舍不得喝呢。”
捉妖师歪了歪头,嘶声道,“……你要对着嘴浇。”
这下不光月季吃惊,绿牡丹也凑过来,盯着他,“你的嘴这么小,怎么浇得进去?”
捉妖师不语,只一味地张大嘴巴。
月季施个法术,一线清澈的水流不偏不倚地灌了进去。
他呛了一口,勉强吐出几个字,“如此……舒服多了……”
月季满意道,“太好了,我搬你出去晒晒太阳。”
说着伸出枝条,抬起花盆。
捉妖师身子歪向一边,忙道,“那倒不必!我呆在屋子里就好。”
“胡说,不晒太阳怎么行!会死掉的。”
“我……受了伤,见不得阳光。”
捉妖师一边说,一边试图从土里爬出来。
一根粗壮的褐色枝条搭上他的头,往下一按,“不要乱动。”
捉妖师半个身子埋进土里,顿时动弹不得。
绿牡丹冷眼旁观,笑道,“你是她的奴仆,得听主人吩咐。”
捉妖师脸庞微微发红,盯着月季,“主人。”
月季看着他乖顺的模样,心情大好,“待你养好了伤,我找点事情给你做。”
绿牡丹接口道,“若伺候得不好,就把你做成人偶,像这只一样。”
她把自己那只人偶抛向高空,又用枝条接住,人偶的头发飘扬,脸上始终保持一动不动的甜美微笑。捉妖师的目光随着人偶小小的身躯一上一下,眼中流露出极痛苦的神色。
月季莫名地心头一颤,脱口而出,“我从前是不是见过你?”
捉妖师缓缓转向她,“在斗人场上,是你救了我。”
“在那之前呢?”
脑中的迷雾不停旋转,头又开始隐隐作痛。
为何妖界的模样变了,为何许多事情她都不记得,为何她看向这些渺小的“人”,总觉得似曾相识,为何陌生的情绪倏忽而来,倏忽而去。
捉妖师凝视她良久,梦呓般地说道,“没有从前。”
夜幕低垂,繁星闪烁,月季收拢了全身叶片,根系埋在泥土里,睡得正香。蓦地,耳畔传来一声尖啸。
她睡眼惺忪地爬起来。自家房子隔壁有一座更大的房子,是绿牡丹所建。循声而去,只见屋内明烛高烧,牡丹枝条摇摆,影子映在地下,像无数条蠕动的长蛇,叶片尖端全部炸开,绿眼睛发出凶光,正在大发雷霆。
“敢来偷我的东西!胆大包天!”
两根牡丹枝条把什么东西缠住了。月季走近一看,正是她白天用十五颗花蜜买来的捉妖师。
他什么时候从花盆里逃出去的?!
捉妖师合身扑在绿牡丹最爱的那只人偶上,两条手臂死死抱住人偶的腰。绿牡丹想把人偶抢过来,又怕太用力扯碎了,便抡起枝节暴击他周身各处。
身上刚刚愈合的伤口纷纷裂开,一道道刺目的深痕割破血肉,可他偏不松手。
月季叫道,“住手!”
绿牡丹道,“听见没?你主人叫你放开!”
“我是让你住手!”
绿牡丹转头,“月季你疯了?这奴隶半夜溜进来偷我的东西,你还想护着他?”
“买他花了我那么多花蜜,打死了算谁的?”
绿牡丹怒气冲天,“好啊,我看你是存心想打架,那就比划比划。”
牡丹枝条狠狠甩出,无数花瓣飞向月季,月季哼了一声,如法炮制,红绿两色的花瓣撞在一起,碎成粉末,屋子里顿时下起漫天花雨。
和绿牡丹纠缠了近百年,打架是家常便饭,一招一式根本不用思考。二妖打得兴发,在屋子里翻翻滚滚,枝条叶片齐飞。房屋根基动摇,四面墙壁发出嘎吱嘎吱的哀嚎。
捉妖师抓着枝条,在空中甩开甩去,高声叫道,“别打了,听我一言!”
绿牡丹一瞥眼,见他仍抱着人偶不放,怒气更甚,收紧枝条,要一举捏死他。
一片月季花瓣从刁钻的角度飞近,截断了半根枝条。捉妖师和人偶齐齐掉落,被侯在下方的叶片裹住。
绿牡丹尖啸一声,枝条上扬,把屋顶打穿了一个大洞。带起的疾风瞬间吹灭了蜡烛。
银色清辉倾泻而下,满屋流光。二妖都是微微一怔,停了动作。
一轮满月高悬天际,看起来出奇地小。
捉妖师抓住机会,喊道,“我不是有意偷窃。这人偶是我死去的表妹,请你们让她入土为安!”
二妖一愣,根本听不懂他的话。
月季问,“表妹是什么?”
捉妖师小心地把人偶平放在地。方才的剧斗并没损坏她的面容,她仍在安静地微笑。
“她是我唯一的家人,被法术冻结了躯体,维持住生前的形貌。可她已经过世了。求求你们,让我把她安葬了。”
绿牡丹道,“人偶本就是用来玩的。安葬是什么?”
“埋在地下,归于尘土。”
“那什么时候拿出来?”
“永不。”
“凭什么?这可是我费尽心思做的人偶!”
捉妖师哀求地看向月季,“主人……”
月季微微有气,“你惹事生非,被吃掉也是活该。”
绿牡丹道,“我看,应该把你也做成人偶,埋在地下!”
捉妖师一只手抱着人偶不放,另一只手抓过一根月季枝条,“你仔细看看她的脸,你是认得她的啊!”
“我什么时候认得她了?”
“……很久以前。”
月季端详那人偶细细的眉眼,微微上翘的嘴唇,似曾相识的感觉再次袭来。
绿牡丹威胁道,“你以为胡言乱语几句,我们就会放你走?”
捉妖师道,“那你回想一下,何时得到这只人偶?”
绿牡丹半张着嘴,愣在原地。
“我……一向都带在身上的……”
她从胸口深处又掏出几只人偶,披红挂绿,形态各异,“和这些一起。”
月季问,“这些都是从白胡子老头手里买的?”
绿牡丹迟疑,“想不起来了……”
月季喃喃道,“我也有很多事情想不起来。”
捉妖师道,“跟我去个地方,你们会想起一切。”
绿牡丹眼里精光一闪,“你休想搞鬼!”
捉妖师道,“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主人,你要捏死我轻而易举,难道还怕我逃跑么?”
这倒是实情。月季脑中的迷雾似乎揭开一个角,她急于把一切弄清楚。
她用枝条卷住捉妖师和人偶,示意道,“前方带路。”
他们走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经过各种妖建造的奇怪住所,迎着如雷的鼾声和隐藏在暗处的幽深目光,向月亮落下的方向前行。捉妖师对地形很熟悉,领着他们东一转,西一绕,走出一条蜿蜒的路线。
又行一段,地势变高,他们攀上一座山丘,在低矮的树丛中钻进钻出。
月季已经完全迷了路。绿牡丹也不耐烦道,“小贼,你是想绕晕我们吧!”
“到了。”
前方空地上,突兀地立着两块方方正正的石头,表面花纹斑驳。捉妖师求月季放下他,抱着人偶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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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石头前。
“爹,娘,姨母,姨丈,孩儿没有护住表妹,罪该万死……我把妙仪带来了,让她陪着你们,她就不会害怕,也不会寂寞了……”
他喉头哽住,说不下去了。
月季缩小身体,去看石头上的花纹。那扭曲的线条落入眼中,不知怎的,竟能明白其意。
沈公柏玉府君偕室孟氏孺人衣冠冢孝男灵均谨祀
头痛得几欲裂开,眼前景象时而清楚,时而模糊。依稀见到捉妖师转过身来,惨然望向她,“这里不是妖界,是南安县。”
南安县三字一出,仿佛一道惊雷,在耳畔炸响,脑中迷雾顿时消散。回忆如同翻江倒海奔涌而来,让她透不过气来。
南安县……当然是南安县!
她厌烦了妖界的打打杀杀,卖掉全部家当,从白胡子老头手里换来铜镜,以为能去人间过躺平的日子。
不料穿过铜镜到的第一个地方,就是南安县。那里不但有妖,还有专职捉妖的道士。那里的人们对妖好奇畏惧,又喊打喊杀。
她隐藏身份,结识了沈灵均,更为了帮他捉妖,来回奔波,做了许多可笑的事。到最后,被他识破身份,打得半死。
后来……后来……
月季看向躺在地上的人偶,强忍着头痛继续回忆。绿牡丹附身王妙仪,沈灵均杀死双双,韩思年误杀新婚妻子,她冲入沈府与天一道长剧斗,打破贯通人妖两界的屏障。
记忆到这里戛然而止。再醒来,便是在月季枝条搭成的大房子中,忘记了人间的痛苦纠葛,就像从没去过一样。
她以为回了妖界,原来还在人间。
她只觉得不可思议。南安县怎会面目全非?街市和房屋消失殆尽,没有留下一点痕迹,到处是耸立的妖的居所。
转念一想,正该如此。妖界通道已开,妖可自由往来。妖的力量胜过人类千倍百倍,普通人毫无反抗之力。它们占据了南安县。此地自然就成了妖喜欢的样子。
而原先生活在这里的人……那些自私虚伪,阴险狡诈的人,全都变成了小白萝卜,满地乱滚;变成了人偶,供妖赏玩;变成了供妖解馋的手指饼、斗人场上被残杀的猎物。
那高达百层的斗人场,想必是蛟龙的杰作。它与天一道长仇深似海,如今终于报了杀妻之仇。天一道长身首异处,死得凄惨无比。昨天若不是月季一时冲动出手相救,沈灵均也会是同样结局。
月季的根系扎在地下,一动不动呆了许久。纷乱思绪如同惊涛拍岸,一重又一重。
四下静得诡异,沈灵均定定地看着她,人间的月光照在他侧脸上,勾勒出瘦削的轮廓。
绿牡丹突然来了一句,“活该。你们捉妖师也有今天。”
月季微微一凛。看来绿牡丹也恢复记忆了。
她像月季一样缩小了身体,逼视着沈灵均,“我和月季原本都打算走了。若不是你发了疯一样纠缠,何至于此?”
沈灵均眼眶通红,“你附身我表妹,害得她人不人,鬼不鬼,新婚三天就惨死!”
“我害了她?!明明是她舍不得我走。那个蠢货韩思年呢,死在哪里了?”
沈灵均颤抖着吸了口气,“我不知道……”
绿牡丹道,“若被我瞧见,一定将他碎尸万段。”
她伸长枝条,绿光一闪,人偶王妙仪又被收入怀中。
沈灵均叫道,“你……”
绿牡丹轻声道,“王姑娘反正已经死了,埋在土里多可惜。不如给我留作纪念。我会好好珍惜她的。”
沈灵均胸口起伏,扑上来要拼命,却被一根枝条拦腰拂中,后背重重地撞到石碑上。
一行殷红的鲜血顺着碑文的凹槽流下,滴滴答答地融进土里。
他痛苦地仰望那对猩红的眼睛,“阿月……求你……”
月季枝条挥出,勒紧他的脖子。
沈灵均整张脸憋得通红,张大了嘴,双手徒劳地扳着枝条。
猩红的眼瞳里不带一丝怜悯。
“你是捉妖师,和妖势不两立。如今还想利用我救你的同族?”
沈灵均泪流满面,发不出一点声音,口型仍在重复着“阿月”。
枝条升到半空,叶片狠狠抽在脸上,把他的头打得歪向一侧。
猩红的眼睛逼近,独属于妖的尖啸声响起,“看清楚,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阿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