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蛟龙潜于渊(四)

作品:《花妖偷渡手记

    沈灵均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一关怎么就过不去了。


    将昭昭带离卢府以后,无论往哪个方向走,不出半个时辰,必定倒回开始的场景,回到无求观。


    他试了很多办法,一下山先带昭昭去买衣服,让她穿暖和。穿过大半个南安县,买糖人给她吃。或者干脆不去卢家,直接带她往城外走。


    最后都以失败告终。


    他百思不得其解。有了前两关的经验,他已经明白在这幻境中,一切要依着卢姑娘的心意来。按理说,他竭尽全力,把昭昭哄高兴了,应该轻松过关啊。


    可每一次昭昭的笑颜消失后,他又会回到原点。


    如此重复十几遍,沈灵均终于崩溃了,蹲下身,苦着脸问昭昭,“小祖宗,你到底想要什么?”


    季月比他更崩溃。她困在昭昭身体里的时间,已经比困在她母亲身体里更久了。天一道长那张脸,已经看得不想再看。沈灵均百般尝试的时候,她也在绞尽脑汁,思考怎么做才能过关。


    孤苦伶仃的小女孩遇到了亲生父亲,终于过上有人疼有人爱的日子,明明应该欢欣鼓舞才是。为何不急着奔向新生活,反而一次又一次回到过去呢?


    到底是哪里不对。


    卢昭昭不明就里地看着天一道长,伸出软软的小手,去揪他脸上的胡茬。


    沈灵均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们从头捋一遍。”


    季月默默点头。


    沈灵均道,“我云游归来,发现自己有个女儿。”


    “不错,你个没良心的。”


    “孩子明显受了很多苦。”


    “都怪你。始乱终弃,没有担当。”


    “只要不是铁石心肠,必定会带着孩子去讨说法。”


    季月沉吟道,“是啊。到这一步,应该是没走错的。”


    “卢老爷不肯要昭昭。虽然狠心,也情有可原,毕竟他失去了两位至亲。此事是我亏欠他们在先。”


    季月奇道,“咦,你这臭道士,怎么突然懂得反省了?”


    “既然昭昭无处可去,就只有跟着我了。昭昭,你可愿意跟着我?”


    昭昭甜甜一笑,“愿意。”


    “跟着我就要四处奔波,居无定所。”


    “我不怕。”


    “你要是有什么别的想法,尽管说出来,爹绝不会怪你的。”


    昭昭伸出藕节似的胳膊,圈住天一道长的脖子,“昭昭很听话的,爹,你别不要我。”


    季月暗暗叹气道,“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别的选择呢?”


    沈灵均出神地看着漫天大雪,突然脸色一白。


    有的。


    他一路上都按自己的想法行事,才会想当然地以为,没有别的选择。若他忘记自己,代入天一道长的身份,就会发现之前忽略掉的事。


    天一道长一生独来独往,怎么会有妻女。


    就算昭昭是他的骨血,他也不会认下这个孩子。神巫署的官职,捉妖的大业,才是师父一生所爱。


    想通了这一层,忽然觉得寒意透骨。


    原来自己错在这一步。


    继续以天一道长的身份往下想,昭昭寄住在道观,也不成体统。


    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世人,他曾经耽于女色,破过戒,多年修持毁于一旦么?


    就算无求观的道士肯替他遮掩,孩子能说会动,越长越大,这个秘密早晚被世人知道。


    要想保全清誉,就不能让昭昭留在观里。


    这么一来,她只剩一个地方可去了。


    沈灵均拉开昭昭,看着她稚嫩的小脸,一阵心疼。


    原来幻境为她设定的路,根本不是通往幸福的路。


    而她年纪幼小,懵懂无知,完全无力反抗残酷的命运。


    昭昭察觉到他神情有异,关切道,“爹,你怎么了?”


    沈灵均深吸一口气,逼自己硬起心肠,“昭昭乖,爹带你去个地方。”


    他抱起昭昭,转身往燕回巷走去。


    风雪突然变小了,前路逐渐清晰,似乎幻境在鼓励他前行。


    昭昭却不安地扭动着。这孩子有记路的天赋,即便在风雪之中也能辨明方向。


    “爹,我们怎么又回来了?”


    “……我们去和你外祖父道个别。”


    昭昭小嘴一扁,“我害怕。”


    “没事。外祖父不会吃人的。”


    季月摸不着头脑,跟那抛弃昭昭的卢老爷,还有什么可说的?


    卢府的大门仍然敞着,满院都是雪。沈灵均抱着孩子长驱直入。


    大厅里点着白蜡烛,卢老爷佝偻着背,坐在太师椅上,老泪纵横。他身后摆了两个牌位。季月眼尖,一眼就看到上面的字:爱妻卢府萧氏之位、爱女卢昭之位。


    卢老爷见到天一道长去而复返,一个激灵站起来,去捡地上的扫帚。


    “你这恶道,又来做什么?”


    沈灵均板着脸,将昭昭抱到牌位前,捉住她两只小手,分别拜了拜。


    “这是你外祖母,这是你母亲。”


    卢老爷用一只颤抖的手捂住脸。


    沈灵均放下昭昭,推了推她的背,“乖,去拜拜外公。”


    昭昭往他身后缩了缩,显然不肯过去。


    沈灵均沉声道,“卢老爷,方才不知原委,多有得罪。贫道此来,有个不情之请。”


    卢老爷早就猜到他要说什么,斩钉截铁道,“不可能。卢某曾向列祖列宗发誓,绝不会收留这个孽种。”


    昭昭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沈灵均一甩拂尘,“贫道修习玄门正宗,有通天彻地之能,必能劝服卢家列祖列宗,忘记你的誓言。”


    卢老爷倒退两步,“你……你竟想恃强行凶?来人呐,去衙门报官!”


    沈灵均冷笑一声,“衙门?知县大人每回见了我,都要恭敬行礼呢。”


    “这世上难道没有天理了?”


    “昭昭身上留着卢家的血,这就是天理。你必须收留她,养到成年,吃穿用度,不能有丝毫怠慢。”


    卢老爷气得浑身哆嗦,“你做梦!”


    沈灵均一掌挥出,击中大厅中央的八仙桌,那桌子本是上等梨花木所制,在掌力之下,顷刻间碎成一堆粉末。


    卢老爷呆呆地望着小山似的木屑。


    沈灵均威胁道,“这一掌若是打在人的身上,可不好受。”


    不等他反应,第二掌拍出,对准了卢老爷坐过的那张太师椅。椅子步桌子后尘,当场碎成了末。


    “卢老爷再不醒悟,这府中可就什么也不剩了。”


    卢老爷瞪着天一,眼神中流露出刻骨的恨意,“老夫就是粉身碎骨,也不会遂了你的心意。”


    沈灵均收回手掌,理了理拂尘,“若我记得不错,卢昭还有个姐姐,她如今身在何处啊?”


    卢老爷脸色骤变,“你……你别去祸害小彤!”


    “哼,这世上,又有何人能逃出我的手掌心。”


    卢老爷心底冰凉。这恶道士本领通天,威望又高,而且心狠手辣,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小彤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他绝不能再失去她。


    他偷偷瞥了一眼昭昭,如见鬼魅,迅速移开目光。


    “想清楚了吗?”


    卢老爷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软倒在地,捂住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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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惨然道,“……你把她留下吧。”


    “甚好。”


    沈灵均没有再看昭昭一眼,大踏步而出。昭昭迈着两条短腿,拼了命地追出去。


    季月早就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抓住天一道长痛打一顿。


    推亲生女儿入火坑。这个臭道士当真是没有心肝。


    靛蓝色道袍的衣角消失在大门外。


    方才还触手可及的亲人,转眼就抛弃了她。昭昭哭喊着“爹爹”,摔倒在雪地里,另一颗门牙也磕掉了,鲜血和着眼泪,流成一条蜿蜒的小河。


    卢府的下人早就吓破了胆,躲得远远的。过了一会儿,卢老爷颤颤巍巍地走出来,对着她小小的身子啐了一口。


    沈灵均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在空荡荡的街上。


    他知道卢老爷极不情愿养育昭昭,若非用武力威胁,他绝不会屈服。


    只是这样一来,昭昭以后在卢府的日子,必然不会好过。


    举头望天,大雪不知何时停了,云层中,透出一缕微弱的阳光。


    他眉头紧锁,喃喃道,“卢姑娘,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刹那间,天旋地转,日月倒悬,世界化为一团虚影。


    季月醒过来,眼前一片漆黑。


    怎么什么都看不见?难道这一回,卢昭昭瞎了?


    身体猛地翻转,紧接着,头顶传来钝痛。


    哎哟,磕到头了。


    伸手在地上摸来摸去,蹭了许多灰后,终于摸到一只火折子。


    一星火光亮起,季月重见光明。


    她身处一间没有窗户的小室,四周堆满了柴火,留出小小一条空地,转个身都困难。身下一床褥子,好几处都破了洞。空气中一股霉味,角落里,传来吱吱的叫声。


    季月心里一寒,卢昭昭竟然与老鼠同眠?


    她站起身,火光把纤弱的影子应在柴堆上。季月发现她长高了许多,声音也变得又尖又细,像个成年女子的嗓音了。


    “鼠兄莫恼,常言道,世上无不散的宴席。昭昭与你相伴数载,缘分极深,然而你我人鼠殊途,终须一别。”


    角落里吱吱两声,像在回应,紧接着,季月看到一只通体灰色的肥老鼠,从柴堆里钻了出来。


    它爬到卢昭昭脚边,鼻子蹭来蹭去。


    卢昭昭蹲下身子,在它背上轻抚,“鼠兄,日后没有我罩着你,小心别被胖厨子捉了去,剁成肉馅。”


    季月注意到她手上有许多细小的伤痕,有的是刀割的,有的是火燎的。


    看来卢家一直把她当下人使唤。


    肥老鼠一听肉馅两字,嗖地一声,钻进角落不见了。


    卢昭昭拍了拍手,从地上捡起一个打好的包袱,熄灭火光,走出门。


    这是一个明月夜,院子里一草一木清晰可见。夏日的晚风凉爽,吹在身上甚是舒服。


    她回身关上门,自言自语道,“这是我最后一晚睡柴房了。小时候在无求观睡柴房,后来在卢府睡柴房。干脆我别叫卢昭昭了,改名叫柴昭昭吧。”


    说罢,噗嗤一笑。


    季月皱眉。看来昭昭在这里的日子孤独得很,没人和她作伴,只能自己逗自己开心。


    昭昭走到院子中间,对着主屋的方向拜了拜,然后跑到花园的假山后头,拽出一把梯子来。


    看来她早有准备。


    她把梯子架在西边院墙下,步履轻捷地爬上去,再收起梯子,驾到墙外,轻轻松松地逃出了卢府。


    这里没有人会想念她的。他们巴不得世上没有她这个人。


    卢昭昭望着头顶那一轮满月,忍不住笑出了声。


    从今天起,她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