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不与离人遇(一)
作品:《花妖偷渡手记》 春和景明,天朗气清,百花争艳,万象更新。
南安县的大街小巷,不起眼的角落里,不知不觉多出无数细小泉眼,汩汩冒着水花。偶有顽童路过,一脚踩上去,泉水咕嘟咕嘟响几下,像被踩灭了似的,渐渐干涸,随即又从几步远处的地面冒出来。孩童觉得新奇,争相以踩泉为乐。
韩思年撑着一柄六十四股油纸伞,手捧数卷施工图集,意气风发,疾行而过。细雨绵绵,却连他的一片衣角都没打湿。他思虑周详,正赶着去琳琅阁,将自己精心设计的“琳琅阁十二景”细细道来,博得美人一笑。
大门口匾额上龙飞凤舞的“琳琅阁”三字乃是第一景,名为“迎客”。韩思年事先没派人送信,但大门却是开着的,就好像主人家心有灵犀,知道他要来。
他喜滋滋地跨过门槛,迎面的八字照壁乃是第二景,名为“寻香”。照壁中间有扇形窗格,上方有紫藤花枝缠绕,垂下的簇簇花冠散发淡淡芬芳。
扇形窗格另一边隐约可见一方清池,池中芙蕖刚刚栽下,浮叶尚未完全展开。这便是第三景“揖荷”。韩思年绕到照壁另一侧,细看那池塘。只见水中凭空冒出一股半人高的清泉,咕嘟咕嘟喷得正欢。他顿觉疑惑,自己没设计喷泉啊,这水是从哪儿来的?
他的目光移到小院西边,茶室外围的竹帘上,便定住不动了。
茶室外这一处小小的空地坐北朝南,冬暖夏凉,专为二人对坐,品茗谈天而设,乃是琳琅阁第四景,名为“问茶”。
此刻那雅致的竹帘上,清清楚楚地映出一对交缠在一起的身影。高的那个,发如喷泉散在肩头,蜂腰猿背,长身玉立,矮的那个,曲线玲珑,双臂探出,环在对面那人的脖子上。两张脸的侧影越靠越近,终于叠在一块。
一男一女的嬉笑声隔着帘子传来。那女声分明是季姑娘的声音。
“诶,别乱动!”
“不要,痒!”
“这样好看!”
只言片语传入耳中,犹如一个个惊雷炸响。嗤的一声,油纸伞坠地。
华贵的锦袍和厚厚的施工图集,瞬间被雨点打湿。
“哎呀,勾住了!”
那高个男人站立不定似的,大半个身子朝季月靠过去,倒在她身上。
韩思年忍无可忍,一把掀起帘子。
没了遮掩,眼前场景更加不堪入目。
季月双手扣住对面那人的脖颈,一根靛蓝发带在指间飘来荡去,与瀑布般的青丝纠缠在一起。粉色襦裙贴在对方赤裸的胸膛上,前襟的颜色比其他地方深一些,像是沾湿了。那陌生男人比她高出一头,衣衫半解,双目似春江之水,鼻如悬胆,脸泛潮红,一望便知是个放浪形骸、纵欲无度的登徒子。
两人乍见韩思年,皆是一愣,竟不分开,仍然没羞没臊地贴在一起。韩思年看得心惊肉跳,以手掩面,大叫,“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季月惊讶道,“韩公子,你怎么来了?”
韩思年咬牙。瞧这情形,是他来得不巧,撞破别人的好事了。
他瞪着那登徒子,眼中几乎喷出火来,那人目光玩味,将他从上到下扫了一遍,赞道,“这位公子,长得挺俊啊。”
语气之轻佻,情态之孟浪,堪比妓馆里点小倌,韩思年出身高门大户,何曾受过这般屈辱,气得面皮紫涨,几欲晕去。
季月伸掌,将那登徒子的脸拨转回去,“别瞎看。”
那人捉住她的手,咯咯直笑。
韩思年的声音几乎有些悲切了,“季姑娘,你和此人……”
季月专心绑那根发带,“韩公子,今日之事,你就当做没有看见。”
偏偏头发又厚又多,她猛地一拉,整张脸埋进对方脖子里。登徒子喉结滚动,娇嗔道,“你轻些!”
这般缠绵姿态,韩思年再也看不下去了,脸色灰败,转过身,逃也似的奔出琳琅阁,连伞都忘了捡。
季月目不能视,双手用蛮力一扯。泉妖只觉头皮一紧,嗷地一声把她推开。
瀑布般的长发,一半绑了起来,另一半还散漫地垂至腰间。
季月皱眉,“怎么如此难弄,你把另一半头发剪掉吧。”
泉妖道,“明明是你手艺不佳,干嘛毁损我的头发!”
“我手艺不佳?我自己的头发怎么绑得好好的?”
“那是你照着画像变的。”
“那你也照着别人的样子变吧。”
“不要,散着多好看。”
季月五指成爪,伸向他脑后,“给我过来!”
泉妖一通挣扎,勉强扎好的发带又散了,尖尖的下巴颏还磕在季月脑门上。
“哎哟,你别乱动!”
“月季,你为什么不站在我背后绑?”
季月抬起头,茫然眨眼,“对哦,你怎么不早说?”
她虽然早就适应了人身,却从没给别人绑过头发,竟犯下如此可笑的错误。
两妖大眼瞪小眼片刻,季月绕到泉妖背后,在他肩膀上一按,生生把他的腿按短几寸。然后三下两下,将满头青丝拢在一起,用发带绕了几圈。
这回比刚才顺利得多,虽然歪歪扭扭,好歹固定住了。
“成了。”
泉妖伸掌,变出一汪清水,瞧了瞧自己的倒影。
“感觉还缺了点什么。你头上的珠钗给我戴。”
“那是女子戴的。”
泉妖转身看向她,“男子不能戴么?”
季月想了想,“给你买个头冠吧,就像沈大人戴的那种。”
泉妖大叫,“那个碍手碍脚的捉妖师么?他的东西我才不要呢!”
季月不耐烦道,“你怎么如此多事?什么时候滚回妖界?”
先前她为了解穿心草之毒,强行把泉妖绑来人间,命他下了一场大雨。
泉水清洗了全县,沈灵均还飞到天上和他们打了一架。
待到雨过天晴,两妖都觉精疲力尽,就近在小仓山顶挖了个坑,双双陷入冬眠。
再次醒来,已是春暖花开的时节。季月催促泉妖返回妖界,泉妖却说自己被强行绑来,要在人间玩个够。
于是他白天在街上四处乱逛,所到之处,留下无数细小泉眼,晚上赖在琳琅阁,霸占了韩思年为季姑娘精挑细选的那张黄花梨木大床。
季月原本以为他待几天就走,没想到,他待得乐不思蜀,不但变化成轻浮浪荡的男子模样,还嚷嚷着要置办衣裳首饰,腰间佩玉,束发缎带,见到什么都想要,又不知从哪偷来一盒胭脂,往嘴巴上抹。
是以如今他这张脸,比季月更添三分媚态,令人一见惊心,二见梦魇,足以把韩思年吓得落荒而逃。
泉妖作捧心状,“现在可不能走。刚看上一个良家少年郎。”
季月问,“谁?”
南安县的俊俏郎君,没有她不认识的。
泉妖晃晃脑袋,水声哗哗响,“不知道。没与他说上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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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月嗤笑一声。
“只要候在他常去那处,便能遇见了。”
“何处?”
“一片竹林,”泉妖想了想,又道,“里面有条小蛇。”
韩思年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不断回想琳琅阁中二人纠缠的一幕。
他造琳琅阁十二景,处处取琴瑟和鸣、双宿双飞之意。未曾想,到头来为他人作嫁衣裳。真正琴瑟和鸣、双宿双飞的是季月和那陌生男子。
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与人做出那般缠绵情态,不但有失清白,而且大伤风化。季姑娘出身书香门第,虽然一贯言行不羁,但作风如此放荡,实在有辱门庭,令人不齿。
他二人毫不避讳,自然是早有苟且,那也不必多问了。回想与季月相识以来,虽然交往密切,但她从未明确示好,终归是自己一厢情愿罢了。
他越想越觉得心灰意冷,一时哀叹自己识人不明,一时恼恨季月明珠暗投,转过一个拐角时,冷不防与人迎面相撞,双双跌倒在地。
与他相撞那人哎哟一声,还未爬起,先去捡掉在地上的卷轴,小心地护在怀里。
他的伞刚好滚到手边,韩思年连忙举起,遮在那人头顶。
“这位兄台,实在抱歉,我扶你起来。”
“无妨,无妨,”那人连声道,“画没打湿就好。”
他抬起头,四目相对,韩思年一愣,心里没来由地升起一股烦躁之意。
怎么本县的美男子越来越多了?
那人的眉眼生得极好,眉若刀裁,目若朗星,让人一见就移不开眼。
韩思年心里想着泉妖,乍见之下,还以为又见到一个浮华浪子。
仔细一瞧,那人虽长了一对桃花眼,眼瞳深处却有孩子般的纯真,与泉妖轻浮之色截然不同。衣服穿得妥帖,只因身形瘦弱,有些地方撑不起来,才显得飘逸不羁。
“在下韩思年,还未请教兄台高姓大名?”
“原来是韩公子,幸会。在下郁离。”
韩思年瞥见卷轴一角似乎绘有山水景色,“郁公子是画师么?”
郁离赧然道,“在下画技粗疏,纯属自娱自乐,让韩公子见笑了。公子欲往何处去?在下有伞,可以送你一程。”
韩思年一怔。他在街上漫无目的一通乱走,这才发现浑身已淋得湿透。他从小锦衣玉食,有生以来最狼狈的日子,便是在琳琅阁范老夫子手下求学的那些年。好不容易把范老夫子熬走,本以为得脱苦海,没想到又一头栽在季月手里,为她鞍前马后,忙里忙外,结果一片痴心错付,狼狈更胜从前。
欲往何处去?去往何处,才能逃脱这无边丝雨细如愁?
他自怨自艾,呆呆出神,郁离也不催促,站在一旁打伞。
身后蓦地传来笃笃笃的响声。
一个盲眼老头扛着“神算子”的幡旗,戴着斗笠,拄杖而行。每走一步,先用竹杖探路,嘴里喃喃念叨,“文王先天神卦,算天命,卜吉凶,五钱银子一次”。
郁离怕挡住道路,拉着韩思年让到一边。
不料那盲眼老头皱着鼻子嗅了两下,径直冲他们走来。
郁离让到左边,那老头便往左,让到右边,那老头便往右。想绕到他身后,那老头竟快走两步,把他们堵在墙角。
韩思年如梦初醒,喝道,“你是何人?”
那老头嗅了半天,布满皱纹的脸上突然现出诡异的笑,“公子,你身中桃花煞,可要小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