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海内存知己(一)
作品:《花妖偷渡手记》 南安县。
一条玉川蜿蜒而过,滚滚河水东流,捎来官吏的马,商人的船,剑客的酒,文人的诗,共同浇灌出一个富贵繁华温柔乡。
玉川岸边伫立着一座白墙黑瓦、雕栏画栋的两进宅院。门口匾额上龙飞凤舞三个大字:琳琅阁。它已经在那立了两百年,换过几任主人。其现任主人正是号称天下文宗之首的范老夫子。
范老夫子学富五车,文章卓著,更有一本令天下学子心痒难搔、趋之若鹜的宝书——《辞论》。这是前朝大家陆夫子的著作,相传只要读过这书,科举致仕便如探囊取物,必能像陆夫子一般青云直上,位极人臣。只可惜历经朝代更迭,战火纷飞,卷帙散逸失传,仅余一册孤本。
范老夫子自从得到这件宝贝,便拿住了天下学子的命脉。他定下规矩:宝剑赠英雄,宝书酬知己。唯有他的知己,才能读到《辞论》。是以琳琅阁门前常年熙熙攘攘,大排长龙。想拜入门中的人数不胜数,金银珠宝流水一样送进来,堆成小山。
怎奈范老夫子眼高于顶,多年来只收了钱、杨、韩、柳四个弟子。
阁中另有丫鬟小薇和两名仆妇,照顾老夫子和四个弟子的饮食起居,并琳琅阁里里外外的洒扫,每日天不亮就起床,忙到深夜才歇下。
数月前的一天晚上,书房传来一声瓷器破裂的脆响,紧跟着老夫子的怒骂:“不识好歹的下贱东西!字谜也是你能猜的?!”
四个弟子本来都准备歇下了,一听“字谜”二字,困意顿消。
外人都以为他们既已进入琳琅阁,必定每天捧着《辞论》在读。谁知范老夫子另设了一重考验:谁能猜出天下第一难解的字谜,谁就是他的知己。
谜面是八个字:黄绢、幼妇、外孙、齑臼。众弟子自入门第一天,就在琢磨这八个字,日也想,夜也想,连做梦都在想,人人都想破了头,也没猜出谜底。
难道被别人猜出来了?!
四人赶紧披衣起来,冲进书房。
进门一看,小薇跪在地上,捂着自己的喉咙,圆圆的脸上满是惊恐,一双杏眼瞪得老大。
这丫鬟素日胆小,二弟子杨鸣珂时常趁夫子不在,在她身上捏上一把,揩些油水。小薇也不敢恼,拧着身子躲开,双丫髻一颤一颤,脸庞红得像天边晚霞。
此时她右手手背烫得通红,还沾了几片茶叶渣。范老夫子俯视着她,怒不可遏,稀疏的胡子簌簌而动。
“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不是我,咳咳,我没说话……”
“老夫亲耳听到,还想抵赖?”
“我喉咙里,咳咳,进了东西……有人……有东西,在我嘴里说话!”小薇死死地抓住自己的喉咙,像要把里面的东西抠出来,白皙的脖子上抓出一道道红痕。
“可笑,当老夫是三岁小孩吗?”范老夫子眼光一转,看向弟子。“还是你们中的哪一个,随口杜撰了几个字,骗她说是谜底,让她来消遣老夫?!”
弟子们当然矢口否认,“绝对没有!我们若知道了谜底,怎会告诉旁人?!”
“那就是这个贱婢偷学偷听!”范老夫子怒道,“琳琅阁是何等地方,能进来的学子都是万里挑一,你奴籍出身,伺候了老夫几年,就妄想跻身上流?老夫就是把《辞论》给你,你读得懂么?”
小薇又惊又怕,哭道,“我没偷学,也没有非分之想!”
范老夫子显然是气得狠了,身子晃了晃,大弟子钱修远赶紧冲过去扶住。
“将这个贱婢打断双腿,赶出南安县!”
小薇尖声哭叫着求饶,身子扭来扭去,两个仆妇合力都按不住她。还是钱修远抓着手腕,把她拖了出去。
二弟子杨鸣珂跪在太师椅边,一下一下给范老夫子揉心口。
三弟子韩思年说了一句,“岂可动用私刑……”,被柳望川一把捂住了嘴。
大家都知道,忤逆范老夫子的下场,比断腿更可怕。
皓月当空,钱修远举起长棍,一下一下打在小薇腿上。小薇嚎得跟杀猪一样。他也当真卖力,打断两根棍子,打得手臂发颤,汗流浃背。
打了一炷香的工夫,范老夫子才喊停。小薇早已疼晕过去,没了声息。两个仆妇用条草席把她裹起来,扔进柴房。用了几大盆清水,才冲干净地上的血污。
次日一早,候在门外求见范老夫子的学子们,亲眼目睹气息奄奄的小薇被扔了出来。消息迅速传遍南安县。
小薇家境贫寒,父母本指望女儿赚些银子补贴家用,听说她得罪了当世大儒,被扫地出门,慌忙赶来谢罪。范老夫子不准他们进门,夫妻俩在门外磕了几个头,用一辆破破烂烂的板车,把小薇拉走了。
范老夫子气还未消,嘱咐弟子们,“琳琅阁藏书过万,奴才若是不守本分,与贼人无异。你们要谨记。”
经此一事,他心里生了嫌隙,很快便找些由头,把两个仆妇都辞了。日常起居饮食、洒扫伺候,全由弟子们包揽。
弟子们忙得不可开交,没人再去打听小薇的消息。
没过几日,变故陡生。
那本天下学子人人趋之若鹜的宝书《辞论》,它活了!
最先倒霉的是二弟子杨鸣珂。
这天早课,大家正摇头晃脑地背书,突然啪地一声,从他袖子里掉出一本装帧精美的古籍。书掉在地上,正好露出封面。杨鸣珂呆头呆脑地凑上去,念道,“辞……论……”。
人人都看着他。他的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红,似乎不敢相信这就是自己盼望了十几年的宝贝。
杨鸣珂将书拾起,千不该万不该,做了个揣进怀里的动作。
范老夫子抢上来一把夺过,怒喝道,“鸣珂,你枉读了多年圣贤书,竟去做贼?!”
杨鸣珂傻眼了,“这书怎会在我袖中?我从没拿过啊!”
“难道它长了腿,自己跑到你身上?”
杨鸣珂这才意识到,此情此景,落在他人眼中,就是人赃并获。他脸上血色尽褪,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师父!弟子冤枉啊!”
范老夫子抚平卷边的书页,又是心疼又是气愤,要不是杨鸣珂出身世家,恨不得也打断他的腿。只是他放《辞论》的地方从来都秘不示人,这小贼如何得知?
“不肖弟子,偷窃宝书,即刻逐出琳琅阁!”
杨鸣珂如遭雷击。他为了拜入琳琅阁,先是无数金银珠宝铺路,数年如一日地求见,熬走了上百人,才争得一席弟子之位。谁料到一朝梦断,跌落谷底。光是“琳琅阁弃徒”之名,就足以让他前途尽毁,自绝于天下文人之列。
他膝行到范老夫子脚边,抓着他的衣角,“弟子真的没有偷书……求夫子明察!”
范老夫子送了他一个字,“滚。”
一个时辰后,杨鸣珂背着行囊,在众目睽睽下离开琳琅阁。门外围观的众人又是一阵议论纷纷。前后没几天,先辞下人,又逐弟子,阁中究竟出了何事?人人把头颈伸得老长,恨不能伸过院墙来看看。
三弟子韩思年把柳望川拉到一边,“你觉不觉得此事蹊跷?鸣珂此人,是有些孟浪,可并不像做贼之人。而且怎会如此之巧,暴露于众人面前?”
“难道他是被冤枉的?”
韩思年点点头,“可惜夫子从不听人喊冤。”
他意有所指。
柳望川猛然醒悟,“你是说小薇?我也觉得蹊跷,猜错字谜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过错,怎会引得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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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发那么大的火。
“总之大家小心为上。”
然而没过几天,韩思年也出事了。
他接了小薇和杨鸣珂的活,晚上进书房给老夫子斟茶送水,外加磨墨。刚磨得几下,从袖口掉出一物。正好落在老头鼻子底下。无须细看,凭着封面的形状和色泽,就知道那是《辞论》无疑。范老夫子又惊又怒,大喝,“欺师灭祖!”
韩思年脸色煞白。有了杨鸣珂的前车之鉴,他已经处处小心提防,不料还是中了招。
“弟子一整天都未曾离开旁人视线,不可能偷书,请老师明察!”
“你们一个两个,都反了天了!”
“老师若是就此赶走弟子,真正的贼人就逍遥法外了!”
“还敢狡辩!”
范老夫子拿起砚台,朝韩思年头上砸去。韩思年闪身躲过,墨汁泼了一身。
“滚!”范老夫子吼道,“滚出去!”
韩思年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被连人带行李扔了出去。虽然天色已晚,只有几个街坊邻居看见,消息还是迅速传遍南安县。琳琅阁千挑万选的四大弟子,两个都是贼,当真是斯文扫地。范老夫子再德高望重,也无法阻止闲言碎语了。
柳望川预感下一个就要轮到自己。
他整日疑神疑鬼,一天要换三次衣服,惟恐《辞论》长了腿,跑到自己身上。
略懂一些厨艺的人都不在了。钱修远自告奋勇下厨做菜,柳望川远远闻着焦味,便推说身子不适,独自跑到院中歇息。
午后阳光和暖,一架紫藤开得正艳,他躺在花荫下,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醒来时,目不能视,脸上盖了样东西。一转脖子,书册滑落,露出范老夫子愠怒的脸。
柳望川愣怔片刻,到这一步,反而平静下来。他也不做解释,双手高举过头,奉上《辞论》。范老夫子沉思许久,吩咐,“叫钱修远来。”
钱修远刷碗刷到一半,被柳望川喊去前厅。
老夫子端坐堂上,头顶着“宁静致远”的匾额,瞪着眼睛,打量二人许久。
“你可以走了。”
柳望川磕了个头,泣道,“是。”
“我说的是他。”
柳望川一惊,透过泪眼,只见范老夫子颤巍巍的手,指向大弟子钱修远。
钱修远扑通一声跪倒,“老师,弟子不知犯了何错?”
“逆徒!你以为骗得过我吗?盗取藏书,设计陷害三位同门,其心可诛!”
“我没有!”
“你以为赶走了他们,就能继承琳琅阁?做梦!”
“如果三位师弟是冤枉的,那弟子也是冤枉的……”
范老夫子根本不听他解释,“滚。”
钱修远高喊,“弟子侍奉了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柳望川突然尖叫,“是小薇!是小薇回来复仇了!”
另外两人都看向他。
“小薇受刑以后,定是死了。冤魂不散。是她附在那本书上,故意报复我们,让我们也尝尝蒙冤不白的滋味!”
钱修远眼中闪过惊恐之色。
范老夫子嗤之以鼻,“子不语怪力乱神。”
柳望川对自己的猜测深信不疑。他的耳朵里发出一种奇特的嗡鸣声,身体软绵绵的,像被抽掉了骨头,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再醒来的时候,琳琅阁只剩下自己和老夫子两人了。
柳望川作为硕果仅存的弟子,留在阁中,却殊无快意。他的日子加倍难过,所有的活都落在他一人身上。每天天不亮就要起来洒扫,晚上还要三番五次扶范老夫子起夜,给他倒夜壶。
更可怕的是,他开始看见小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