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木拱廊桥上挂着的几盏灯笼欲灭不灭地闪烁，将三男三女的身影印在红漆斑驳的长廊上。


    寒风刺骨，他们大多罩了件御寒的外袍，唯有角落里的一个少女的打扮，无论是相对于气候，还是相对于其他人，都稍显奇怪。


    白衣素袍，披头散发。


    明明是接近于纯黑的眸子，可即便是抬眼时，也会让人觉得目光空洞冷冽，没有焦距感。


    少女神色淡漠疏离，将被风吹成球的衣裙狠狠地按下去——


    商家诚不欺我，百分百聚酯纤维真的很飘逸！因为它一点都不透气！


    早知道要穿越到光明王朝来玩大逃杀，她好歹买身盔甲再来啊！


    穿越的起因，是从她的面瘫治疗失败开始的。


    她天生神经系统错乱，面部表情僵硬，无论做什么表情都让外人觉得怨气滔天。由于这种疾病太过于罕见，神经内科的医生让她去看精神科，精神科的医生劝她去整形。


    总而言之，无药可救。


    在被她找的第106个医生也表示束手无策后，安妙莲也有些失去了治疗的信心。不过她仍是做出康复动作中“微笑”的表情，想向医生表达自己的谢意。


    “等等。”医生突然叫住她。


    “怎么了医生？难道我的病还有治疗的希望吗？”安妙莲脑中闪过无数种可能。


    “不，彻底没有治疗的希望了。”医生看着她扭头离开的动作，连忙阻拦：“等等……！你先别走，就是因为彻底没有治疗的希望，所以才显得有希望。”


    “你想去拍短剧吗？”


    好吧，她确实没想过这种可能。


    短剧名叫做《光明王朝》，讲的是光明皇帝的一生。


    历史上的光明皇帝是个神奇的皇帝。


    毕竟很难有一个皇帝，出生微寒，却位踞至尊，一生中征战四州，统领八方，带领自己的国家从式微走向鼎盛，偏又在最后一刻，彻底覆灭。


    很长一段时间，他在人们眼中是个精神分裂的疯子。


    他既仁慈，又暴虐，曾有段时间被他提拔出来的贤才无数，个个封官赏爵，又在不久后，这些人接连着在一夜间消失。


    他既好色，又嗜血，对任何渠道得来的美人尽数收入囊中，然而，他的后宫中的人数随着岁月增长却只少不多，连一个皇子也没有。


    他既科学，又玄学，在光明王朝时期出现了世界上第一只枪，第一面玻璃镜……结果上面画满了古老迷信崇拜的符咒。


    由于光明王朝的史料记载混乱，有关的记载实在少得可怜，他的存在与否都成了谜。研究这位皇帝的专家，该疯的疯，该上吊的上吊。大批拨款的研究除了创造几个未解之谜和都市传说之外，居然越研究越显得云里雾里。


    与研究的低迷相反的是历史同人文化的飞速增长，不仅个人爱好者为爱产出、疯狂发电，就连影视也连番上映。


    安妙莲因为过度面瘫，被准备转行去做短剧导演的医生注意到，荣获女鬼一职。


    “等等。”安妙莲觉得不对劲：“这剧过得了审吗？为什么会有女鬼？”


    医生道：“你看剧本了吗？”


    安妙莲道：“看了，第一集成人，第二集成皇，第三集成神，可是这和鬼怪有什么关系？”


    医生道：“你肯定没有看到结尾，结尾走的是传统影视的套路，特棒、特反转，还和鬼怪的伏笔遥遥对应。”


    他神秘兮兮地说：“结尾揭示了整部剧就是光明皇帝的一场梦，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


    安妙莲：……


    他拍了拍安妙莲的肩膀：“从你的笑容中，我看出来你有这方面的天赋，普通人哪能做到光笑就很瘆人的？”


    加油，安小莲！


    你就是天选女鬼！


    虽然安妙莲对医生画的劣质大饼表示恐惧，但是她自己本人也是光明皇帝的帝粉之一，有这种热闹哪有不凑的道理？


    当天她还是心脏扑通噗通地过去了。


    现在安妙莲想给当时的自己一巴掌。


    那天她刚换好商家再三保证绝对飘逸的贞子风长裙，到了拍摄地点的时候，却是吃了一惊。


    荒山野岭，幽暗古道，来的时候明明是阳光万丈，偏偏这里被一大片不知名的爬藤类植物所覆盖，遮天蔽日，如坠黑暗。


    如果安妙莲对植物多一点了解，她就会发现这种植物早已灭绝。


    可她的目光只是注意到了不远处唯一的光明，一辆四周挂着纸灯笼的马车。


    虽然剧本中的确说是有马车，但是在安妙莲的设想中，这马车可能是绿幕，也可能是旋转木马，但唯独不可能是真马和真车。


    旁边还有金线红纹的高帽侍卫，向她垂首说请。


    实景拍摄，真人马车。


    与现在一些霸总主角们七十集都在商场门口斗嘴互扇的短剧相比，简直奢靡！


    安妙莲目瞪口呆，这真的是短剧该有的经费吗？还是说对光明皇帝研究的拨款已经被打击得拨到短剧上来了？


    “这是开始了吗？”安妙莲问道。


    “请上车吧，姑娘。”侍卫小哥不多说其他。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剧本杀式演绎，给演员以身临其境之感？安妙莲默默地想，不愧是从精神科转行过去做的导演。


    诸多疑惑，但她还是按照剧本中的要求，爬到了马车顶上。


    侍卫看了她一眼，嘴角莫名抽搐，但是很有职业素养地没说话。


    剩下的事情就是凄凉地哭泣，医生专门和安妙莲说过，她不需要哭，只需要慢慢地把头垂下来对着窗口，哼两下做做样子，哭声会后期配音。


    结果当安妙莲刚把头垂下来，马车内坐着的那个姑娘就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叫。


    比安妙莲更先哭出声来。


    安妙莲愈发纳闷，不对啊姑娘，你的设定不是镇定又英勇吗？见到我应该一剑把我刺死才对。


    等安妙莲反应过来自己已经穿越了的时候，她很感恩这姑娘不杀之恩。


    身着百分百聚酯纤维的安妙莲扭头看了眼侍卫身着的金丝锦袍，心说难怪这么复原。


    其实在第一次了解到“穿越”这个词的时候，安妙莲就已经做好了穿越的准备，每次看小说看电视剧都格外用心记剧情，对于历史也颇有研究。


    只是没想到事发突然，从前的人是看小说穿、演电影穿，如今的人演短剧也可以穿，穿越也在与时俱进。


    在侍卫沉默的注视下，安妙莲默默地扯下来自己缠绕在马车上的头发，默默地走进马车内，默默地和那绿袍姑娘坐在同一块垫子上。


    好尴尬。


    她只能根据这过于复原的场景推断出自己是穿越到了光明王朝，却不知道自己如今坐在马车上是要去干什么。


    要是给她送过去的地方是刑场那就搞笑了。


    唯一可以套点信息的就是旁边这个妹子，不过交流前还得事先解释一下，自己不是精神病。


    安妙莲打好腹稿，正当她微笑一下，将头转向那个妹子的时候。


    那个妹子止不住地发抖。


    安妙莲想了想，她撤回了一个笑容。


    妹子却先说话了：“姑娘见怪，我实在是怕得很。”


    安妙莲心中泪流满面：“没事，我已经习惯了。”


    “习惯了？”那妹子却是疑惑抬头：“敢问姑娘……去过多少次宴会了？”


    安妙莲声音中满是求知欲，但面上却毫无表情地问：“啊？什么宴会？”


    这诡异的样子又吓坏了鼓起勇气抬头的妹子，她迅速低下了头，似乎是看安妙莲穿得清贫，她道：“姑娘应该是平民吧，那……不知道这件事也正常。”


    未来世界的安妙莲听到“平民”这个词有点乐，平民？她还狼人呢。


    “啊对，你是贵族吗？”安妙莲道。


    “不敢高攀，家中虽与皇室有些姻亲，但如今也不堪提。”妹子说道：“我出身自云州昙城窦氏，家里给单取了一个薇字，可否冒昧问下姑娘名姓？来自哪个州府？”


    安妙莲曾经熟读光明王朝的史料，窦氏是著名的清流，以家风肃正出名。地理条件并不好的云州，也就是一代又一代窦家太守的治理下逐渐兴盛。相传它内有藏书阁，里面汇聚了数万本古籍，这些古籍由于窦家后人的重视保存，不少流传至今。


    安妙莲和这位窦薇，搞不好隔着几百年时空看过同一本书。


    坏了，这还真是个贵族。


    “我叫安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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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莲……”


    安妙莲迅速给自己现取现用了一个身份，就是那篇短剧的女主：“是雪州人，就住在无雪山脚下。”


    雪州是四州中最偏僻的一个州，因为过于狭小，甚至没有多少城县。外州人很少进去，对雪州人的习性并不怎么了解，还有地方的人会管雪州人叫做“雪蛮子”。


    估计光明王朝的所有人都没想到未来的雪州会因为旅游博主的到来变成人满为患的“小众”打卡点。


    “明皇设宴，每次都会固定邀请六人，分别是大臣、妃嫔、贵女、贵君、罪人、平民。”


    “我与大臣、贵君事先通过信，妃嫔于宫中不好联系，罪人未回我的信，只是迟迟找不到平民。”窦薇努力笑了笑：“却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也是一种缘分。”


    原来这个平民是字面意思啊。安妙莲拍了拍自己，是她误会了。


    “不对。”这不是重点。


    安妙莲心中升起了一股诡异感：“这个宴会是做什么的？”


    邀请六个阶级不同的人来同一场宴会？这是古代的行为艺术吗？还是说大家凑一块来玩真人版狼人杀？这人数分配得也不均匀啊，应该叫做杀贵族。


    窦薇犹豫了下，将一切托盘而出。


    她的语气平静，条理清晰，却仍然让充斥着暖香的马车内升起一股子寒意。


    在某天，明皇昭告全国，皇宫每月择人设宴，宴会中的优胜者可以得到皇帝的奖励，名声、地位、财富，据说……还能赋予人神秘的能力。


    金签在他的手中摇晃落地，像是玉珠落在银盘上，抖落的金色光芒让人心颤。


    一开始，人们无不向往那个被金签摇中的人是自己。


    可是很快人们发现，宴会过后，再没有人见过那些被选中的幸运儿。


    四州开始人心惶惶，直到第六个月，才终于有人从那宴会中走了出来。男人蒙头垢面、状若疯狂，捧着得来的金子，眼中却是带着绝望般的赤红。


    “别杀我！别杀我！我已经杀人了！”


    有时又只会念叨着一句诡异的词。


    “掩面听雪女笑，闭目爬草虫哭。”


    “不要来找我，我没闭眼睛，不要来找我，我没闭眼睛……”


    人们开始恐惧那场宴会，那根本就是一场屠杀！每次宴会能活下来一个人，都算是极其侥幸。


    据那些活下来的人说，在去宴会之前，他们会先去往另一个世界，那里与现实世界截然不同，充斥着诡谲妖异的怪物。只有通过了那个世界的考验，才可以去面见明皇，领恩受赏。


    他们管那里叫做宴境，是通往宴会的一个神秘之境，生可享受荣华富贵，死可体验数百种不同死法。


    于是当明皇的金签再次摇落，被签中的人同时开启了反抗，有人出示了免死金牌，有人以理力争，明皇只是浅笑着听他们说完，然后挥手让他们回去。


    结果侍者方才拉起宫门的灯，那些人家便是被满门抄斩，全族的脑袋都落到了地上。


    安妙莲听完觉得完蛋，不是狼人杀也不是杀贵族，是全民都要杀。


    窦薇作为贵女被选中，别无他法，谢恩后为不连累家人，她只得安然受命。


    而安妙莲则选也没得选，她刚穿越过来，就坐上了这一辆通往死亡的马车。


    安妙莲面色很淡定，其实心里已经死去多时了。


    开、玩、笑、的、吧。


    不是说穿越都会有金手指的吗？


    不是说穿越都是去谈恋爱的吗？


    这拿的是什么剧本？为什么感觉存活率有点低。


    马车颠簸，安妙莲眼看着前方灯火正盛，拉起了旁边的帘子。月影纱做的帘子下，砖红的宫门像是泼了血般，在自然的黑幕中有着一股妖异的美丽。


    “前往另一个世界？可是这不是皇城吗？”安妙莲还抱有一丝侥幸心理。


    窦薇也疑惑：“听闻……听闻……”


    她话说到一半，声音却小了下去。


    一股子奇异的香味涌入安妙莲的鼻子，她下意识地止住呼吸，却是不由自主地两眼一闭，昏了。


    窦薇早已经沉沉地闭上眼睛：“听闻从前的国师……似乎会秘法呢。”


    白骨生肉，凭空造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