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峰用镊子轻轻夹住血管边缘，持针器再次灵巧地一转，针尖精准地刺入预定位置。


    陈宁感到自己的心跳加速。


    他曾在学术会议上见过吴孟超院士的弟子演示这种技术，但那是录像，而且只是最简单的血管吻合。


    眼前这个病例，门静脉撕裂的位置刁钻，周围组织水肿严重，即使是常规吻合法都极其困难。


    罗峰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滞。


    他的手指以几乎不可察觉的幅度微调着持针器的角度，缝合针在血管壁间穿梭，每一针的距离都精确得如同用尺子量过。


    “冲水。“


    罗峰简短地命令道。


    万奇峰立刻用温盐水轻轻冲洗手术野。


    清澈的液流下，可以看见已经完成的部分吻合口严丝合缝，没有一丝渗血。


    陈宁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他想起自己刚当住院医时，带教老师说过的话：“


    看一个外科医生是不是高手，就看他缝合时的节奏。


    真正的大师，每一针都像在呼吸一样自然。“


    罗峰此刻的节奏，就是教科书般的“呼吸“不快不慢，不疾不徐，每一个动作都恰到好处地衔接下一个动作，没有任何多余的力量浪费。


    “剪刀。“


    罗峰的声音将陈宁从恍惚中拉回。


    李佩递上精细的显微剪。


    罗峰剪断最后一根缝线，然后轻轻松开血管夹。


    一瞬间，手术室里所有人的身体都不自觉地前倾。


    血液顺畅地流过吻合口，没有一丝渗漏。


    水肿的组织在血液滋养下，似乎立刻有了生气。


    “吻合完成。“


    罗峰放下器械，声音依然平静，但陈宁敏锐地注意到他肩膀的线条微微放松了一些。


    手术室内鸦雀无声。


    然后，不知是谁先开始的，一阵轻轻的掌声响起，很快变得热烈。


    陈宁站在原地，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


    他见过许多高难度手术，但眼前这一幕，无疑是他职业生涯中最令人难忘的场景之一。


    “血压稳定，生命体征平稳。“


    安琪的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赞叹。


    罗峰微微点头，这才抬头看向门口。


    “陈主任，谢谢你来支援。“


    他的眼神平静如水，仿佛刚才完成的不是一台惊世骇俗的手术，而只是最普通的缝合。


    陈宁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时语塞。


    最终，他只是深深地点了点头，眼神中满是敬佩。


    万奇峰凑到陈宁耳边，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


    “陈主任，您看到了吗？那手法，那精准度...“


    陈宁深吸一口气，拍了拍年轻住院医的肩膀。


    “记住今天看到的，小子。


    这种机会，一辈子可能就这一次。“


    他再次看向罗峰，后者已经在指导团队进行后续处理。


    .......


    陆继明的办公室门被猛地推开时，他正低头整理着一沓厚厚的病历。


    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的头发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老陆！听说了吗？“


    彭虎的大嗓门震得桌上的咖啡杯微微颤动。


    陆继明头也不抬，手指继续在键盘上敲打着。


    “听说什么？“


    他的声音平静而疲惫，连续三台手术让他精疲力尽。


    “罗峰那个门静脉撕裂的病例，“


    彭虎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办公桌前，双手撑在桌面上，


    “他做成了！“


    陆继明的手指突然停在半空。


    他缓缓抬头，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微微眯起。


    “你说什么？“


    “刚刚手术室传来的消息，“


    彭虎的声音低了下来，却更加急促，


    “患者已经送进iCu，生命体征平稳。“


    陆继明感到一阵眩晕。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扶眼镜，却发现它已经滑到了鼻尖，而自己竟然毫无察觉。


    透过歪斜的镜片，他看到彭虎脸上同样难以置信的表情。


    “这不可能...“陆继明喃喃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那个病例他看过。


    32岁男性，车祸伤，门静脉撕裂超过3厘米，周围组织水肿严重。


    会诊时，所有人都认为存活率不超过20%。


    即使是陆继明这样有三十年经验的老外科，也不敢轻易尝试修复。


    “麻醉科的小张亲眼所见，“


    彭虎拉开椅子坐下，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打，


    “说是用了什么特殊的吻合技术...“


    陆继明的眼镜终于彻底滑落，掉在病历上发出轻微的“啪“声。


    他却没有去捡，只是盯着墙上那张他和吴孟超院士的合影发呆。


    “吴氏吻合法？“


    他突然问道。


    彭虎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诧。


    “你怎么知道？“


    陆继明苦笑一声，终于弯腰捡起眼镜。


    “全国不超过十个人掌握的技术...“


    他用衬衫下摆机械地擦拭着镜片，


    “去年在学术会议上，京都的王教授演示过基础操作。“


    办公室里一时陷入沉默。


    监护仪从远处传来的“滴滴“声隐约可闻。


    “那小子...“


    彭虎突然开口，又停住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陆继明。


    “他才多大？二十五？“


    “二十三。“


    陆继明戴上眼镜，数字脱口而出。


    作为外科主任，他对每个医生的履历都了如指掌。


    更别说他还是恨罗峰，恨之入骨。


    彭虎的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无声地笑。


    又像是无声的嘲讽。


    他把罗峰视作大敌，千方百计企图摧毁它。


    可是。


    每一次他遇到危机，都凭借精湛的技术迎刃而入。


    “我二十三岁的时候，还在为能做一台简单的whipple手术沾沾自喜。“


    陆继明没有接话。


    他打开电脑调出患者的电子病历，手指在触摸板上滑动，Ct图像一帧帧闪过。


    门静脉那个触目惊心的撕裂口，在影像上清晰可见。


    “老陆，“


    彭虎转过身，阳光从他背后照进来，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们是不是...老了？“


    陆继明盯着屏幕，眼前却浮现出罗峰那张总是平静如水的脸。


    “医学就是这样，“


    陆继明终于关上电脑，声音恢复了平静，


    “总有年轻人会超越前人。“


    彭虎走回桌前，拿起陆继明放凉的咖啡喝了一口，又嫌弃地放下。


    “苦死了。“


    他嘟囔着，却突然笑了，


    “这样的话，我们的计划就破产了。”


    “下周的学术交流会，让那小子做个报告怎么样？“


    陆继明抬头，看到老友眼中闪烁的光芒。


    他知道彭虎在想什么。


    既然追不上，那就毁了他。


    “我去安排。“


    陆继明站起身，整了整白大褂。


    镜片后的眼睛重新变得锐利。


    “不过在此之前，我得先去iCu看看那个患者。“


    彭虎咧嘴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一起。


    我也想知道，那小子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办公室，脚步声在走廊上回荡。


    远处，夕阳正将医院的玻璃幕墙染成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