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他接受不了那样的自己。

作品:《本如寄

    孟如寄怕他们从空中摔下来,干脆收了银锭。


    “这玩意儿还有承载术法的时长限制呢。”孟如寄领悟了,“铜板只能承载小术法,银锭可以多一点,但时间长了就没了,等缓缓还会有吗?”


    孟如寄拿着银锭左右打量,自言自语。


    牧随在她身后,心里默默回答:有。明天就能有。


    但他不能暴露自己,于是选择紧闭双唇,一点都不张开,生怕自己再说出什么不可控制的话来。


    “明天再研究看看……”孟如寄收起了银锭,转头看牧随,“也没多少路了,前边就到,咱们走走吧,也省得御风动静大,引起别人注意,招惹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财不外露,孟如寄心里清楚。


    牧随沉默的跟着孟如寄向前。


    林间寂静,夜风徐徐,孟如寄在感受这些日子来,难得偷到的清闲。


    怀里这八银,要让他们回人间虽然不可能,但至少可以保障牧随和她一段时间的饮食不愁了。


    而且她现在还悟到了在无留之地使用术法的路径,再想抓什么大贼,动起手来也不用担心自己打不过了。


    安心,坦然,这许久未有的内心平静让孟如寄脚下步伐都变得轻快,她深吸一口气,只觉寒凉的夜风,也能一散她心中郁结之气。


    而她身边的牧随,心中却煎熬许多。


    他在孟如寄身后,每一步,都走得拧巴,他身体想贴孟如寄近一点,心里想离孟如寄远一点。


    他想了一万句套路孟如寄的话,要她教自己内丹的使用办法,但生怕自己一张嘴又开始说什么要亲亲要抱抱……


    这种话多说几遍,牧随怕自己灵魂真变得黏糊恶心了……


    他受不了。


    无法接受那样的自己。


    但过去种种,往日回忆却又毫不停息的往他脑子里钻,像个苍蝇,嗡嗡嗡的告诉他:你亲她掌心了喔,你好粘人的呢……


    恶心!


    真受不了!


    怀揣着截然不同的心情,两人走过了同样宁静的一段夜路。


    一直到“家”,还离门口三两丈,孟如寄与牧随几乎同时听到了破屋里传来了一阵窸窣声。


    屋中有人。


    下一瞬,在牧随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一把拽了孟如寄的手腕,将她拉到了自己身后,再一步迈上前去,挡在了孟如寄身前。


    他一言未发的做完了这些动作,然后继续一言不发的黑沉着脸色,心绪是更加的复杂煎熬。


    孟如寄倒是没有多惊讶,这些日子以来,牧随确实就是这样的啊。


    她从牧随身后微微探出头去,只盯着他们的破木屋,就事论事:“这破木屋里就一些干草,也有人偷吗?你今天出来的时候东西没吃完啊?”


    牧随当然没有回答她,他根本没有心情回答她,他现在沉浸在自己无法控制自己的挫败感里。


    “咦?”破木屋里,人走了出来,不是贼,是妙妙。


    她在屋里隐约听到了孟如寄的声音,走出来一看,果然看到了他们:“天哪,你们终于回来了。”妙妙立马疾步走了过来,“你们没事吧,都去哪儿了?”


    “没事没事。”孟如寄摆了摆手,“让你担心了,在这儿等我们到现在。谢谢你帮我把牧随叫过来呀。”


    “啊?”妙妙迷茫的抬头,看了牧随一眼。


    “对。”牧随开了口,声色微凉,他盯着妙妙,目含警告,“多谢你提醒。”


    妙妙触到牧随的眼神,又听了这句话,当即抿了抿唇,她看了孟如寄一眼,但见孟如寄笑盈盈的望着她,人精神,除了额头破皮,也没有别的伤,反倒是牧随,身上衣服破破烂烂的,不知道干了什么……只有这对眼睛吓人得紧。


    妙妙微微低头,含糊的应了一声“哦”,然后说:“如寄姐,你没事就行,那我就先回去了。”


    孟如寄看了眼林间黑漆漆的路:“要不我送你回……”


    “不了不了不了。”妙妙连连摆手,“我识路的。”


    说完,妙妙就一溜烟的跑了,多的话一句没说。


    孟如寄看着妙妙的背影,有点不解:“她是不是有点怕走夜路呀,你要不去送送她?”


    “她说不用。”牧随回答着,淡漠的走向木屋里,轻声道,“她看起来挺机灵的。”


    回了木屋,孟如寄折腾了一天,明显累了,她倚在墙角,便如在无留之地的每个夜晚那样,睡觉了。


    今晚,她睡得尤其的安稳,再也不用担忧明天的饭钱了。


    而牧随也在一旁,和衣而卧,只是相较于孟如寄,他便睡得不太安稳了。


    初初找回记忆,他一夜多梦,数次惊醒,过去与现在几乎所有的回忆都在梦里跳跃,一晚上不得宁静。


    睡了一晚,却比不睡的状况还差。


    到第二天醒来,孟如寄慵懒的伸了个懒腰,一看旁边的牧随,却发现他好似已经清醒了许久,但眼下还有沉沉青影,神色显得十分沉郁。


    连见她醒了,也不似之前那样,会凑过来要贴贴。


    “牧随?”孟如寄问他,“你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吗?”


    牧随瞥了孟如寄一眼,本不打算说什么,因为这样的状态,他早也已经习惯了。但他思索了一会儿今天要办的事,还是管理着自己的嘴,张开了口:“我有些头疼。”


    “怎么了?”孟如寄担忧的凑了过来,抬头摸了一把他的额头。


    牧随抿唇,任由自己的脸颊真的升高了温度。


    “是有点烫,是不是昨天掉进奈河,受了风寒?不应该吧,你身体看起来很好的。”


    他身体确实挺好的。


    牧随默了默,微微张开了嘴:“奈河水……”确定现在的嘴巴会听自己使唤后,他道,“似乎对我有影响……”


    “什么影响?”


    孟如寄问完,愣了愣,脑中闪过昨日到现在的一些片段,是觉得牧随身上有一些奇怪的地方,孟如寄思索了片刻,打量着牧随。


    “你……想起什么了吗?”


    她倒是会猜……


    牧随心想,不过,也不意外,现在孟如寄会脱口而出这句话,证明昨天他在混乱间,一定有什么细枝末节的举动,给孟如寄心里种下了疑点。


    与其让她以后对他生疑,不如牧随今天自己就挑破一些。


    “我若是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会不喜欢我吗?”他先任由自己的嘴去问了一句这样的问题。


    “所以……”孟如寄打量他,“你都想起了什么?”


    “你的内丹,确实是我偷的。”


    “你为什么要偷我内丹?”


    牧随摇头:“这我还没想起,我只记得白雪覆盖的山崖上,除了我,还有一群黑色的妖怪,在偷你的内丹之前,我与他们打斗了一扬。”


    孟如寄霎时就回忆起来,她苏醒的时候,雪镜崖上,飘散的黑色雪花与地上散落的黑色石头,看着邪乎得紧。


    “那一日,还有别的东西,想取我内丹?”


    “我不确定。”


    孟如寄沉思。


    牧随望着她,继续问:“我以前是个坏人,对你做了坏事,你会憎恶我吗?会赶我走吗?”


    孟如寄回神,眨巴了一下眼睛:“你以前是坏人,我早就知道了,最开始我还叫你小贼呢。”


    “嗯……”牧随记得,她叫得可顺口了。


    “所以等你恢复记忆了,我多少得打你一顿。”


    “……”


    “但你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也不能因为你不知道的事来惩罚你吧。更何况,你如今是真心实意的对我好。昨日渡口上,不惜舍下性命,也不愿拖累我。”


    “嗯……”牧随低头,暗恨,是他太蠢。


    “昨天我说不管以前如何,今后我拿你当弟弟,这话,我不是在与你玩笑。”


    牧随一怔,心中的谋算被这句话打乱。


    “在对人一事上,我一般是论当下,不论未来。看此刻,不看过去。以前你对我图谋是真,当下你对我的守护也是真。”孟如寄笑道,“我拿你当自己人,是因为你此时此刻的所作所为,已经值得我真心以待。”


    此时此刻……已经值得……


    牧随垂眸,没再看孟如寄过于清澈的眼睛。


    “我的所作所为,若是骗你的呢?”


    牧随问,话出口,他便觉得不妥。但也已经覆水难收。


    孟如寄想了想,笑道,“若你未来做了很对不住我的事,那未来的我也一定不会放过你,等真相大白日,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牧随终于再次抬眼,看向孟如寄的眼睛——她目光沉静又坚定,毫不作假。


    牧随倏尔想起,距离现在的千余年前,他还没来过无留之地,他尚在人间,为自己的此生唯一的目的而谋划,一个机缘巧合里,他匆匆见过孟如寄几面。


    彼时,她已然是衡虚山的山主,只是那时的衡虚山拢共没几个人,在天下无数的门派中,不成气候。孟如寄为了阻止一扬天灾,离开了衡虚山,四处奔走,为了救人,用尽心力。牧随只记得在危机中,在人群里,她也总是用这清澈又赤忱的目光注视着所有人。


    他以为那时候的孟如寄是初出茅庐,心比天高,方有一时澄澈,却不成想,经年累月,事实风波后,她竟未曾变。


    倒是个稀奇的人。


    牧随垂下眼。


    只可惜,他注定与她站不到同一阵线,他有自己不得不做的事,所以,这颗内丹他得留,这个孟如寄,他还得骗。


    “姐姐。”牧随没有看孟如寄的眼睛,低声道,“我还有些胸口疼。”


    昨天被孟如寄摁的。


    “真是奈河水有问题吗?集市上有大夫,我要不带你去看看?无留之地的毛病我也弄不明白。”


    “我好像……也走不动。”


    这句没说谎,他确实有些乏力,奈河水真将他灼伤了。


    “那我去集市找大夫问问,你在这儿等等我。”


    孟如拿出自己的银锭,但见银锭上的阵法还是有些闪烁。


    牧随也看见了,他猜测这银锭恢复,还得要三、四个时辰。


    孟如寄把银锭揣回了怀里,告诉牧随:“我走过去估计有点慢,你多等等啊。”


    “好。”


    然后等孟如寄身影走远,牧随便也离开了小木屋。


    集市上唯一有大夫的只有末尾那间小药铺,药铺离这儿远,离衙门更远,牧随有时间,好好办自己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