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镜竹这么说了之后，时镜杨和蓝念羽也不好意思再拌嘴。剑拔弩张的气氛缓和了下来。


    “万藤姑娘。”时镜竹抿了抿唇，看着微与的侧脸，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微与随口道：“你问。”


    “姑娘来绿洲城这些日子，觉得绿洲城怎么样？”


    “挺好的，民风淳朴百姓安乐，烟火气十足。”


    微与的评价挑不出错，但也听不出半分真心。


    “那。”时镜竹鼓足勇气接着问道，“姑娘有在绿洲城长居的打算吗？”


    时镜竹问完这一句，时镜杨和蓝念羽的注意全都放在了微与的身上。


    刃年眼底掠过转瞬即逝的冷意，他专注垂眸吃着碗中的食物不曾抬头。


    微与没有马上回答，她抬眼看时镜竹的脸。小姑娘紧绷着，脸上写满了紧张两个字。


    这个问题太直白也太刻意，不用深究都知道这不是少女的好奇，而是时家老爷子借时镜竹的嘴打探她的行程，试探她什么时候去妖都。


    气氛凝滞之时，小厮正好进来上菜。


    时镜竹松了口气，她交叠放在腿上的手忍不住绞着衣袖，随即扯了扯时镜杨的袖角。是她向大哥求助的信号。时镜杨不动声色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她。


    微与将兄妹两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她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似的将注意力放在小厮上到她跟前的菜品上。


    微与把她跟前的菜品不着痕迹地往刃年那边推了推，小厮极有眼色，机灵地立刻把菜尽量往刃年那边上。


    蓝念羽见此，等小厮们上好菜退下后主动夹了一块鸡肉到微与的碗中，动作优雅，殷勤恰到好处，让人不会觉得被冒犯。


    “金玉阁的八宝鸡十分鲜嫩，姑娘尝尝。”


    “多谢蓝公子好意。”说完微与很自然地把自己跟前的碗推倒刃年碗边。“不过公子不必费心给我夹菜。”


    蓝念羽的笑容在微与把碗推到刃年那边时僵住。


    刃年微不可察地顿了下，他内心默默叹了口气，动作流畅地将自己跟前干净的空碗放到了微与跟前。


    “噗嗤。”时镜杨毫不掩饰地发出一声嗤笑，他给时镜竹夹了一块八宝鸡肉，阴阳怪气道，“妹妹，八宝鸡肉鲜嫩。多吃点。”


    “多谢大哥。”时镜竹连忙应声，试图化解尴尬。


    “......”蓝念温眼底掠过被当众羞辱的难堪和愠怒，他没有想到微与当众拂他的面子，竟然把他夹给她的鸡肉给一个侍从。更讨厌时镜杨在一旁阴阳怪气。他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依旧维持平稳，问道：“姑娘不喜欢吃鸡肉吗？”


    “是。”微与回答的果断。


    “是我不够周到。”


    微与目光扫过幸灾乐祸的时镜杨，到底还是给了蓝念羽台阶。“蓝公子哪里的话，是我没有胃口。我喝茶便可。”


    她重新端起那杯被时镜竹嫌弃的，自己也只喝了一口的昂贵山泉茶，轻抿了一口，视线重新投向楼下的歌舞，姿态疏离。


    见微与给了他台阶，蓝念羽脸色终于缓和。


    楼下丝竹管弦变换，表演的姑娘换了一波又一波，金玉阁的客人只增不减，热闹喧嚣更甚。


    微与看了几个节目后收回视线。她忽然看向时镜杨问道：“城主还没有解决黑木林事件吗？”


    微与的问题突兀，时镜杨面上尴尬了一分，他沉吟片刻后如实道：“城主此刻并不在绿洲城内，他应召前往妖都述职已三天有余，至今未归。”


    “不在绿洲城？”时镜杨这个回答出乎微与的意料，“所以黑木林事件算是解决了？”


    时镜杨摇摇头，“是否解决得确切拿到妖都的回信。”


    “这样啊。”微与脑子飞速运转了起来。绿洲城主去了妖都，他会去彩藤族求证她的身份吗？如果去求证了，那么她冒充彩藤族的身份就会暴露。到时候解释她的身份来由又是一个大麻烦。她必须得着手准备后路了。


    回到蓝府小筑后，微与广袖轻拂，无形的结界张开，外界声音被完全隔绝。


    “主人。”刃年面上显而易见的忧虑，他忍不住道，“绿洲城主若是.....”


    刃年后面的话没有说完，微与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她看着刃年，明知故问道：“你在慌什么？”


    “主人的身份。”


    “我现在是妖还是仙？”微与虽是问他，但声音沉着一丝慌乱都没有。


    微与腰间的息珠一刻不停的在释放微小波动，只有两个人的空间中，她的气息和刃年的气息完全同化。


    刃年悬了很久的心因为她的镇定落回实处。他清晰的感知到结界内流动的气息，是属于妖的气息，是属于他的气息。


    他放松下来，轻松道：“主人和我一样。”


    微与的心毫无预兆的漏跳了一拍。


    刃年没有直接回答是妖还是仙，他说她和他一样。


    微与在心底重复‘一样’这个词，细细品味下来觉得这真是一个很有归属感的词。


    微与蓦地轻笑出声，第一次在刃年面前真心实意地卸下所有防备回应他，连声音也难得有了一丝温度。“是的，我们一样。”


    这笑容和声音猝不及防灼伤了刃年。他呼吸一滞，心跳如雷，几乎是狼狈仓惶地垂下头不敢再看微与。他小声道：“主人，我先回去了。”


    “去吧。”微与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淡。


    看着刃年落荒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微与唇角最后一丝笑意消失，转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其实，还是不一样。


    但她短暂卸下防备，和刃年共享秘密的须臾，竟让她感到一种久违的近乎奢侈的轻松。


    子夜时分，万籁俱寂。小筑结界外忽而飘过一道黑影。微与睁开了眼睛，她原本已经做好准备撤下结界，结果黑影突然消失了。


    微与轻嗤了一声，声音传到结界外。“胆小如鼠的东西。”


    微与话落，黑影又重新出现。它安静地飘浮在结界外没有动作。微与起了身打开了房门。和黑影隔着一道结界屏障对望。


    刃年听到动静也从房间里面出来。微与余光瞥了一眼刃年，随即将注意全部放在黑影上。


    “我原本以为阁下会再忍几日，没有想到阁下竟然如此沉不住气。”


    黑影剧烈翻滚收缩，眨眼间一具尸傀显现。


    “姑娘这话何从说起啊？”尸傀嘶哑的非人声调侃道，“在下可没有想到姑娘这两日一直在惦记着我，早知如此，在下便早点来找姑娘了。”


    微与广袖一拂解开了结界，她转身往屋内走。“既然来了，便进来坐坐吧。”


    “那在下就却之不恭了。”


    尸傀从空中缓慢落地，直直朝微与屋内移动。


    刃年仍然守在门口，尸傀从他身边经过时，他鼻尖轻轻翕动，若有所思。


    “今天还是来找我切磋？”微与在矮榻上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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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姿态闲适，她故意将切磋两个字拖长，提醒他前两次狼狈的惨败。


    “......”黑影似乎是哽了一下，想起前两次的失败，他终于老实了。“没有。在下这次来是想跟姑娘谈谈合作。”


    微与把玩着一枚白色棋子，漫不经心问道：“什么合作？”


    “很快最高凶险等级的任务场就要开放了，在下和姑娘合作一起拿奖励如何？”


    微与听完黑影的话眉梢微挑，“我知道炼制操控尸傀耗费的财力精力定然不菲，但没想到阁下如今连炼制尸傀都变得如此困难，已经到需要靠任务奖励来贴补的地步了吗？”


    尸傀身形僵硬了一瞬，嘶哑非人声拔高了几分，带着明显的埋怨道：“姑娘接连毁了在下两具尸傀，难道就丝毫不觉得愧疚吗？”


    “愧疚？”微与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难道不是阁下自己找死，咎由自取吗？”


    尸傀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极力压制着怒火。良久尸傀叹了口气，再次询问道：“最高凶险等级任务的奖励非常丰厚，凭姑娘的身手和在下的尸傀，只要我们合作，奖励一定是囊中之物。”


    “不。”微与拒绝得非常果断，“最高凶险等级任务奖励和风险等同，我为什么要因为你而去冒险，你的尸傀没了可以再炼，我的命可只有一条。”


    微与将白色棋子扔回棋盒之中，抬眼去看尸傀那双空洞眼睛。“我从不和心怀鬼胎的人合作，阁下还是请回吧。”


    尸傀蓦然笑出声，那声音听得让人汗毛直竖。“姑娘还是一如既往的警惕。”


    “不错，在下确实别有所图。”尸傀空洞的双眼突然亮起红色光点，“但在下这次并没有伤害姑娘的意思。这样如何？我告诉姑娘我真身所在之处，姑娘和我合作。”


    “不。”微与仍旧果断拒绝。


    “在下已经拿出了最大的诚意了。”


    “是吗？”微与轻嗤了一声，“阁下一直以为自己执的是黑棋，先我一步掌控了整个棋局。但阁下怎么就知道执白棋之人就看不清局棋盘上的风云变幻呢？”


    尸傀嘶哑的非人声带着一丝装出来的茫然说道：“在下不懂姑娘的意思。”


    “到现在还装傻就毫无意义了。”微与漫不经心扔出了广袖下的甲骨，她目光穿透尸傀，仿佛望向庭院里更深重的黑暗处，“蓝族长，你再不现身，现在这具尸傀恐怕也要折损了在此了。”


    空气瞬间凝滞，尸傀彻底僵死不动。下一瞬，尸傀骤然凝缩，重新化成黑影。


    与此同时，一个苍老稳重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的声音自小筑庭院的阴影深处缓缓响起，“姑娘，究竟是从何时发现老夫的？”


    话音未落，刃年如鬼魅般迅速移步到微与身侧，他身体微微前倾做出防御保护的姿态，透蓝的眼瞳死死盯着门外。


    沉重脚步声由远及近，每一步仿佛都踏在刃年的神经上。


    终于，鹤族族长的身影在敞开的门口出现。


    微与仍旧姿态闲适地坐在矮榻上，她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笑意，“族长不妨自己猜猜，我究竟是什么时候发现你的？”


    鹤族族长目光扫过棋盘上闪着红色光点的甲骨，面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是在秋茧阁就发现了啊。姑娘那日在袖子底下摩挲的便是那块甲骨了吧。”鹤族族长遗憾地叹了口气，“哎，到底是老夫技不如人。”


    微与没有理会他的感慨，她再次问道：“所以，你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