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死……”


    “他没死……”


    “张楠……我会如你所愿……”尤叙低语念着，仿佛魔怔了一样。


    此时黑云压城城欲摧，却没有甲光向日金鳞开。


    血月，黑云，城外遍野群狼的嚎叫。


    “哧——”一声轻响，那柄镶嵌着红宝石的精雕匕首毫不意外地插|进了一个人的小腹中。


    贺谏山紧咬牙关，目眦欲裂地注视着尤叙。


    “对不住了……中原人！”他双瞳无神，如毒蛇一样冷漠地说道。


    “我就不应该……把空门背对你，相信你……”贺谏山悔恨道。


    尤叙抽出那柄血刀子，如从军般坚定不移地走向张楠，一瞬间他身上的温和与志气都被消灭，被罪恶之都的黑云蚕食鲸吞，就像几天前刚认识他一样。


    贺谏山顺势倒下，不愿再动弹。


    马骁立马滑跪扶住他，给他的伤口止血。


    “怎么回事？！怎么一刀你就倒下了？！”马骁慌乱无神地问他。


    贺谏山硬是逼出一口血，身残志坚地握着马骁的手骂道：“卑鄙小儿！刀里带毒！”


    高高在上的张楠的目光瞥见了贺谏山，犹豫片刻之后，又投向了“提木家主”。


    贺谏山这一模样如北方的坚冰一样刺中了马骁，这个东北的汉子压根没想起来自己的武功在这场报仇中绝无胜算。


    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抄起自己的八十斤双刀风风火火地奔向前，他是蜉蝣撼大树，他身前是千军万马是无敌的英雄，他身后空无一尚战之人，仅有手中双刀与一腔孤勇去捍卫他倒地的朋友。


    贺谏山根本没想到他会冲向前，根本来不及捉住他的手。


    马骁振臂将双刀刀柄拼接上，旋刀以掷！


    “小子尝命来！”伴随着愤怒的吼叫，乾坤双刀破空飞转而去！


    尤叙只是轻轻偏头就躲过这一击，他头也不回地踏上归顺张楠的台阶。


    双刀旋回一圈后回到马骁的手上，在电光火石之间，马骁蓄力飞击，一招夺命的泰山压顶压向尤叙。


    但在半空中时，他在一瞬间失去了五感，眼前视物皆成黑白。渐渐的，天地间只剩下墨色。


    彼时他已经身中数招，他受击时四肢百骸都被麻痹，再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摔回到贺谏山的身旁。


    “该死……怎么全身上下都在爆炸的感觉……马老头……你教的不管用啊……”马骁摔在地上之后，根本起不来。


    “好痛……马老头……我得站起来对不对……你说的，人在江湖，不能给你丢脸……不能！让朋友失望！不能！丢下朋友！不管！”


    “是吧……马老头，你也觉得，我这朋友太惨了……年幼师父就没了，这孩子自己逃命，逃开……咳咳咳……那些追杀，本就够惨了……我不用给你报仇，他要。他还有心爱的姑娘，也背负血海深仇，他们真的……真的太难了……老子是，一点忙也帮不上。所以……所以，你支持我的吧，马老头？”


    马骁没有睁开过眼睛，他蜷缩在沙地里，被黑色的月光笼罩，被滚烫的风吹疼，吃疼地趴在地上，如石头一样无法动弹却极力维持自己的身形。


    “马骁……”


    “马哥！”


    “别去了！”


    “兄弟！”


    “马哥！醒醒！我需要你！别睡！”


    ……


    “马老头，先不聊了，我兄弟喊我了。我得回去了，不然他会被欺负了。”


    ……


    “老子不——允——许！”马骁握紧青筋暴起的拳头，重重地捶在裂地上，他单膝跪地，颤抖着一条腿起来。


    他喘|息着扭过投，擦去嘴边血迹，对贺谏山说：“兄弟，你等着，我给你报仇……”


    “别去了！马哥！别去了！”


    “我求你！”贺谏山急到红温，咬紧牙关喊，“兄弟……收手！不用为我拼命至此！”


    马骁不做耳闻，他为自己缠好拳上布条，豪迈地吐干净血条，低沉又野性地叫嚣：“再来——！”


    他赤手空拳地一跃上前，壮硕的身形在空中好像一头负伤的灰熊扑向比自己强百倍的猎人。


    尤叙双眼紧闭，沉默了片刻，却还是不作悔改地一拳拳痛击马骁，他捉主马骁粗壮的手臂，将他整个人反复砸在台阶上。


    马骁被砸得遍体鳞伤，伤口不停地遭受重击，血管破裂，骨折碎裂，最后像一条野狗一样被尤叙踢飞回到原地。


    野狗——马骁绝不是一条野狗，他是独一无二的英雄。


    贺谏山再没有有一点耐性了，地上的碎石已经被他捏成粉末，幸好没人看见。


    提木家主走上最后的台阶，气魄依然地甩开衣摆，乖巧地双膝跪下，麻木道：“义父，提木知错。”


    张楠满意地笑了：“咯咯，你做得很好，不仅送了一个宗师给我，还断了你优柔的性子，早该把那个马骁打死了。我最讨厌……北方野熊了……咯咯咯……”


    他把肥胖的大手搭在义子的头上，像驯服家犬一样，用力按着。


    尤叙此时锁死张楠的双手，“蜀中的泥鳅！这次休想再逃走了！”


    马骁再想动手，却被贺谏山挡在身前。


    宗师拦住他的去路，不容置疑地沉声道：“马哥，退至我的身后！”


    随后他如闪雷一般冲至张楠身前，正准备一掌拍碎他的天灵感。


    电光火石之间，又窜出了一个人影，他一掌打向抽空不得的尤叙。无奈之间，贺谏山只好接下这一掌。


    这疏忽而来的“鬼影”，陌生又熟悉的面孔，贺谏山此时已经明了。


    “魏惊死了，但你依旧不甘心，是么？”贺谏山不屑道。


    偷袭尤叙的是一个满身金器的八字胡须男子，他嬉笑道：“张楠可是我们的金主，我怎么舍得你杀他？你已经中了我的三疯散，如果没有解药，你就会死，除非你把张楠放了。”


    尤叙知道张楠诡计多端，故此想出此等方法骗取他的信任，锁住他不让他再触碰任何机关逃跑。他本可直接杀了张楠，但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又着实难缠，为了贺谏山他不敢轻易动手。


    贺谏山叹声道：“贪神唐意，我差点忘了你这个十神之一也是出自蜀中。你是张楠的同谋是吧。”


    唐意得意道：“你猜得不错，但可惜你快死了。”


    贺谏山将临时捡来的横刀随意的抛弃了，他洋洋洒洒地将外袍扯开丢下，赤着上身逼近唐意。


    没人看见他的伤口，马骁才发现原来方才是一出戏，他笑了，但他是开心与庆幸的笑。


    “没事就好……”


    唐意依旧自信地威胁道：“宗师，你动气可就死了啊——三思啊——”


    “恐怕，魏惊骗了你。”贺谏山淡然道。


    贺谏山不再压制自己，纵由三疯散在自己的体内催动，天疯、地疯、神疯。


    “你们总以为我会在乎宗师的名号，在乎所谓人间正道，害怕被人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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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疯的样子，害怕别人把我当成怪物……”


    “错了……”


    贺谏山催动内力，甚至解开了自出靖北府之后封住自己九成功力的限制。


    如今，他不再在意，不再隐藏，让一切野蛮疯涨。


    “带马骁离开，离开这座城。”贺谏山张开双手，抬头迎接血月的洗礼。


    ……


    一切寂灭。


    他们的瞳孔没有因惊讶缩小很久，因为，如今已经消散了。


    在黑云与血月的遮蔽下，他们如同蝼蚁一样被宗师踩死，运气好的化作一片烂肉，运气不好的化作一片血雾。


    一个没有逃到，一百零八个人，消亡，湮灭，覆盖。


    万籁俱静，没有一切活物。


    他屹立与天地之间，天上是黑色，地上的血色，他如天地间的涡心。


    如今他手上的血孽，他的暴戾已经彻底背离师父的期望。


    “无所谓了。”


    ……


    月牙城的腥臭味道已经混入黄沙之中，随风传播。


    蒋酒卿带着白镜华与阿依慕驰骋入城，阿依慕不解：“蒋小姐，为什么你不带长刀了？”


    蒋酒卿着急如焚道：“月牙城全程恶徒，张楠必定人马众多，长刀不好马上作战，唯有长枪可匹敌。”


    彼时阿依慕心神一荡，她仿佛看见了多年前的蒋以北，靖北侯的女子绝不输于谁。她清楚，倘若蒋以北失势，蒋酒卿作女将也定能将敌寇掀个血海腥风。


    阿依慕已经下定决心，跟丹舒谏言绝不与靖北侯为敌。


    “驾——！”


    他们遇见了返程的尤叙与马骁，马骁重伤倒在尤叙的身上。蒋酒卿等人急忙文：“这是怎么了？马哥！谁打你的！”


    马骁虚弱地一指：“这小子。”


    尤叙尴尬地压下他的颤抖的手指，简单地说了原委。


    蒋酒卿正准备拉紧缰绳继续往前走，却被白镜华叫住：“你确定真要去吗？阿酒！宗师失去理智谁都杀，等他恢复理智他会回来找你的！”


    蒋酒卿沉思片刻，点点头道：“对！也有理！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回！”


    她一骑绝尘地向黑云之下的罪恶之都奔去，她一身灼眼的红衣在黑色的城市中格外显眼。


    蒋酒卿找到了屹立在尸堆中的贺谏山，义无反顾地奔向他，抱住了呆滞无神他，贺谏山如深渊的眼神里好像又多了一束光。


    贺谏山轻轻地把头抵在阿酒的肩膀上，轻轻地抱着她，生怕自己稍稍用力就捏碎了她。


    “我金戈护体，银枪在手，没这么容易给你捏碎！抱吧！”她早就读懂他的心声。


    贺谏山还没发问，“我是否违了师父的意志”还没问出口。


    蒋酒卿就麻利地回答：“没有！这整座城都是罪恶，他们以张楠为首制造工业毒液控制人神，以提木弟弟为试验，野心在与城邦所有百姓。这里是源头，你掐断了他们的源头，这里没有一个无辜的人，这里才不是什么无辜的城邦。我去查阅了史学，这里是重犯监狱，手上没有人命都进不来。”


    蒋酒卿接着道：“他们，全都，死有余辜！你是圣城的英雄，不是世人臆想的恶魔。”


    “你要胆敢离开我，我掀翻这里每一寸土地都要把你押回靖北侯给我当侍卫！上马！跟我回家！”蒋酒卿将他带上马，迎着风沙，目光坚毅不渝。


    贺谏山利索地上马，毫不客气地抱紧她的腰际，道：“不敢违命，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