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结衣正蹲在立海大的花圃里，用双眼描摹眼前那只长尾大蚕蛾的形态。突然，纤细的水粉笔在巴掌大的本子上涂抹起来。不过五六下——


    完成！


    粉黄相接的美丽昆虫将要冲破纸面。


    她端详着自己刚刚完成的画，手里的笔杆一下一下轻点下巴。终于，嘴角几不可查一勾。


    结衣正要起来，却眉头轻皱。


    腿好麻，看来是蹲得太久了。


    正想着，灌木丛的对面传来一道女声——


    “幸村。”


    幸村精市？


    结衣下意识望过去。透过枝条的间隙，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出现在结衣侧前，但她怎么也看不清他的面容和神情。


    接下来的话让结衣心头一跳——


    “把你叫到这里来是想告诉你——我喜欢你。”


    结衣盯住那个修长背影，企图在鸢尾色头发的遮挡下看出什么端倪。


    “你不用拒绝。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也知道你没有喜欢的人。所以，我只是要告诉你：我高木绫子要从现在开始追求你。‘我喜欢你，所以我要追你’。”


    听到这番话，结衣终于在枝条叶片的遮掩中勉强看清那个侧对着她的女生。那是一个高挑浓丽的女生，姣好的面容上是一抹势在必得的笑。


    她很漂亮，性格也很爽利。幸村会答应她的告白吗？会和她在一起吗？就在结衣重新见到幸村的第一天。


    结衣听到那声悦耳的轻笑，指尖渐渐收紧。


    “高木桑，你是一个很好的人……”


    指下刚画好的凤尾变得模糊，纸张被结衣抓出细小的摩挲声。


    “……但我没有恋爱的打算。”幸村精市一顿，“并且，高木桑，我不……”


    “停！打住！”高木绫子依旧笑着，脸上看不出半点告白被拒的尴尬或伤心，“幸村你真是毫不留情。不过，但凡是我想要的，我都会想法设法得到。”


    “除了这个，”他的嗓音依旧温和动听。


    你在高兴什么，清水结衣？当结衣察觉到自己内心深处那一点小小的庆幸，不禁鄙视自己。


    “好吧幸村，你就不要再刺激我了。回教室？”


    伴随着鞋跟在水泥地上的敲击声，结衣如梦初醒，慌忙左右张望。


    她正前方是向左一直延伸的灌木丛，她右手边不远处就是灌木丛的尽头，旁边是一条小路，结衣就是在那儿看到长尾大蚕蛾，被吸引着一步一步走到这里，甚至蹲了很久。


    “走呀？”


    结衣攥着笔，紧张地看着一片若隐若现的衣料。


    没有比这更尴尬的了。开学第一天她就撞到告白现场，偏偏还是一场失败的告白。更糟糕的是，她阴差阳错躲在这里，像是故意偷听似的。


    怎么办？


    结衣大脑飞速转动，却没有找到任何可供躲藏的空间。


    要不，装作忙于画画，什么也没听到？


    想到就干。结衣肃着一张小脸，左手捏本，右手抓笔，紧紧盯着那只栩栩如生的蛾子。一瞬间，听觉更加敏锐。


    “走呀，幸村。被我表白之后都不敢跟我一起回教室了？”


    听到鞋跟敲击地面地清脆声音，结衣的神情更加严肃。


    “唔，高木桑，我刚刚想起来，有个同学传话说，九条老师在美术教室等你。她好像要和你讨论社团纳新的事情。”


    “行，我现在就过去。”


    结衣攥紧了笔。


    要被发现了？她能蒙混过关吗？她要不要悄悄转一下，背对他们？至少不会被认出来吧？


    嗯？


    高木的脚步声向着反方向渐远，结衣心头一松，偷偷抬眼。


    几乎四目相接！


    结衣飞快低头。盯着被她涂抹过的粉黄纸面，眼前却似乎被那片鸢尾色笼罩。


    被、被发现了吗？


    结衣僵直。


    他能认出她是他新的前桌吗？他会不会认为她是故意偷听？他会不会讨厌她？


    结衣几乎不敢呼吸。


    许久，她似乎听到了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幸村沉稳的脚步声绕过灌木丛，没有一丝停留，在结衣侧面的小路上渐行渐远，直到再也听不见。


    被发现了？还是没有被发现？如果被发现了，应该会被揪出来吧？如果没有被发现，那刚才是错觉？


    结衣想着，撑着膝盖摇摇晃晃半站起来。缓了一会儿，血液才重新在她的双腿毫无阻碍地循环起来，她小步小步适应着，凭着记忆原路返回。


    -


    结衣跨进高一C班教室前，默默长吸了一口气。


    敛眸穿过大开的教室门，经过一群又一群陌生的同学，一路走到一张桌面空空的课桌前，余光瞟着不远处那只随意放在焦黄课桌上玉色的手。压着裙角坐下时，眼神漫无目的瞥向零星有几个人经过的走廊。


    这是她来到立海大高中读书的第一天。与绝大多数同学不同，她并不是从初中部直升进这所神奈川名校的，而是极少数通过立海大高中入学考试从而入学的外校学生之一。所以，这里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陌生的，除了——他。


    结衣微微侧头，却只透过巨大的玻璃窗看到教室外的走廊，一个身影恰好晃出黑色的窗框边缘。


    他弓着背，双手插兜。一头亮眼的白发隐隐带着些蓝色，层次分明，脖颈上方还飘着一根扎了粉色皮筋的“小尾巴”。


    结衣眨眼，总觉得这张脸有一点熟悉，但也只是有一点熟悉。


    她正想收回视线，却看到那个白头发的男生偏着头对她的身后勾唇，几分轻佻。又看到男生一挑眉，眼尾扫过自己时，似乎脸上多了一丝惊讶。只是他很快就收回了视线，继续慢吞吞向前，一路掠过了她。


    上课铃几乎立刻响起。


    结衣拿出英语课本，心里想着：“他认识幸村君？好像也认识我？”


    结衣正努力回忆着，高一C班的班主任池谷就踩着铃声的尾音走了进来，教室也重新回归安静。


    她聚精会浏览课文时，耳边却传来一阵阵细细簌簌的说话声，甚至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呲啦——”一声响，把结衣吓了一跳，她望着进门侧一脸戏谑的同学，又迷茫地看向讲台上额头青筋直跳班主任池谷。终于，顺着众人的视线发现了旁边走道上，一坨五颜六色的不明物体正四肢着地蠕动。


    ？


    池谷：“九条桑~”


    九条光一僵，下一瞬就像风一样爬起来，“池谷老师日安！”


    池谷扶额，冲九条挥手。


    九条光大摇大摆向结衣这边走来，结衣的右眼皮不受控制地跳动两下。


    实在是、实在是有点奇怪。


    她是个女生。


    她是个嘴唇殷红，头发五颜六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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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女生。


    怎么描述这种殷红呢？就是色卡里红中带着黑的那款经典色。


    怎么描述这种五颜六色呢？大概就是把一盒新买的颜料胡乱挤在调色盘里，又用画笔随意划拉两下，大概就是这种“五颜六色”。


    只瞄了一眼，结衣克制地收回自己的视线。


    “新同学，借只笔。”


    课桌桌腿被揣了两脚，结衣眨了眨眼。


    “新同学，借只笔。”


    结衣看向九条，察觉到视线相接后，对方的眼睛一亮。结衣飞快敛眸，掏出一只笔丢到九条桌上。


    -


    放学后，结衣冷着脸极力拒绝要送她回家的九条光。终于找到一个时机，绕过九条，脚步匆匆拐弯。第二次拐弯时，结衣回头一望，那个热情得不正常的九条同学被一个带着帽子的黑脸男同学牢牢拉住胳膊。


    感谢。结衣默默送了张好人卡给那位陌生同学。


    她揣着心思一路往前赶，直到快要一头撞上立海大棕黄的墙壁才紧急刹车。


    好险，确实是被九条吓到了，结衣心想，在立海大这一天过得可比她在京华女中六年都要精彩。


    结衣四处张望。


    这是哪儿？完蛋，她完全不认识立海大的路。嗯，要不，沿着围墙走吧？这样迟早能走到学校的大门，也比她到处乱窜强得多。


    结衣走路慢吞吞的，一边走，还不忘一边左右打量，把几处有意思的花境记在心里，直到——


    “真田弦一郎！你烦不烦啊！我不要你管！”


    结衣打了个激灵，一个箭步就躲进灌木丛后。听着九条情绪饱满的嗓音，默默蹲着的结衣无语望天，直到拉拉扯扯的九条和真田走远才撑着膝盖准备站起来。


    感受着熟悉的腿部无力，结衣熟练地撑着膝盖缓解，直到——


    “幸村君！”


    结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蹲下。


    完了，这是她在立海大的宿命。结衣想着，默默戳了戳血流不畅的小腿。


    结衣从灌木的缝隙里望出去，悄悄呼了一口气。还好叫住幸村的是一个高大魁梧的男生，让她不至于一天两次偷窥幸村被人表白。


    一天两次表白吗？结衣眨了眨眼，应该也不至于这么受欢迎吧？


    “幸村，我喜欢你。”


    结衣：？？？


    结衣瞪大她本就圆润的眼睛。


    毕竟，她从小四就转学到京华女中读书，同学全是女生，连老师也几乎都是女性。别说男生给男生告白了，男生给女生告白、女生给男生告白她都没见过……哦，不对，她今天早上才见到女生给男生表白。


    结衣抱紧书包，蹑手蹑脚半站起来。


    她总不能又偷听表白现场吧。中午没被抓到算她运气好，要是这下被抓到那岂不是比中午还尴尬。幸好现在离得还算远，她偷偷溜走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结衣踮起的脚落在地上。


    “咔擦——”


    结衣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下蹲。


    不是吧，为什么都春天了还有这么多干脆的落叶？应该没有被发现吧？嗯，应该没有被发现。


    望着不远处的一强壮一瘦弱的两人对峙的场景，迟钝如结衣也察觉到了空气里的凝重。


    “幸村，我真的喜欢你！”高大魁梧的男生突然抓住幸村纤细的手腕，“和我在一起好不好？和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