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冕沉默了。


    他没听错。他居然真的一点都没听错！


    他将目光投向面前的小公子，先不说他身上一看就价值不菲、绣着精致暗纹的月白锦袍，衬得他肤色愈发莹白如玉。浑身上下，每一寸都写着“娇生惯养”、“金尊玉贵”。


    真的不是宋冕打击他的自信心！


    自己在元逸这个年纪时是什么光景。


    那是一个天不亮就要被父亲从暖和的被窝里给“挖”出来练武，冬日是顶着刺骨的寒风扎马步的，夏日是烈阳下在演武场一圈一圈负重跑的。


    元逸则见宋冕久久不语，心里也有些打鼓。他下意识地伸出手，轻轻扯了扯宋冕的袖子，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宋冕哥？”


    宋冕被他这一扯，回过神来。


    他看着元逸那双充满期待、亮得像琉璃珠子般的眼睛，拒绝的话抵在舌尖，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罢了罢了。宋冕在心中叹了口气，反正元伯伯都发话了，自己还能拒绝不成。


    “那这样吧，那我先看看你的资质”，宋冕先应了下来。


    “万丈高楼平地起，基础最重要。来，先扎个马步我看看。”


    说是看资质，但宋冕也是有考虑的。扎马步看着简单，可对于初学者来说，半盏茶都难坚持下来。


    就比如面前跃跃欲试的小公子，只怕到时候就会知难而退了。


    出乎宋冕的意料，面前的小公子开始还有模有样的。


    宋冕满意地看着面前元逸的动作，时不时用手轻拍一下发力的地方，帮忙纠正姿势。


    宋冕尝试着用他觉得元逸能听懂的方式描述那种感觉，“你可以想象自己屁股下面有张凳子，但凳子被抽走了，你要靠自己的力量悬在那里不掉下来。”


    “对对对，就是这样。”宋冕道，“保持住这个姿势。”


    宋冕看着元逸小脸虽然紧绷但眼神专注，不由得在心中暗暗点头。


    不得不说，元伯伯家这个小弟弟很有资质嘛。就元逸现在这股子认真劲儿，只要肯下苦功，达到他这个标准也只需几年……不，也许更快一点？


    只不过之前怎么他都没听说过，宋冕一想之前元伯伯说元逸身子弱，估计也是顾忌着他的身体才没练过。


    时间无声地流淌。


    小腿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额头上一粒粒硕大的汗珠滚落，几乎成线。


    元逸依旧保持着姿势。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抬头却看到宋冕看着他的眼神。


    不行！元逸，你要撑住！现在坚持一刻，未来就多一分活命的希望！


    对，宋冕哥就在旁边看着呢！不能让他觉得我是废物！


    “宋…宋冕哥……”，元逸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还要坚持多久？”


    宋冕的心猛地一沉。


    来了！他就知道！这才是正常反应！


    一个从未吃过苦、娇生惯养的小公子，怎么可能真的一口气扎好马步？之前的姿势标准，说到底就是新鲜感和模仿。


    但宋冕想着元逸的身份，他毕竟还有元伯伯护着，以后也不一定要真正上战场杀敌。


    宋冕刚想开口说可以了让元逸休息一下，目光却猝不及防地撞进了元逸那双眼睛。


    那双琉璃珠般的眼眸中，此刻弥漫着的是生理性的泪水。眼睫毛也被打湿，沾在一起显得楚楚可怜。


    但那双眼眸的水光之下，却是让宋冕心头一震。那是一种近乎偏执的执着，他只在跟着父亲上过战场的老兵身上见过。


    要知道，那些老兵是不知道打过多少仗，见识过多少生死，才在战场中磨练出来这种活下去的信念。


    元逸也对上了宋冕的目光，不自觉地眨了眨眼睛。


    可恶，宋冕哥一定看到我眼眶中的泪花了。


    可是真的好疼啊，密密麻麻蚊虫似乎从大腿处绷着的地方一路叮咬过来，真个大腿都是酸酸的。


    如果，站起来就不会这么酸了呢？


    不行，元逸，想想那本书！你在那本书中死得那么惨！不能让悲剧重蹈覆辙。一定要坚持下来！


    “宋冕哥……我……我能坚持……”元逸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但异常坚定。


    我可以的，我一定能够坚持下来！


    我才不要书中的结局！


    为了防止双腿彻底的抖动，元逸努力将全身的重量压在挺直的腰上。


    可是整个身体都在不自主的抖动，身后的衣服被汗水侵湿，整个人都像是被刚从河里打捞起来的一样。


    周边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了，眼前眼前的宋冕和周围的景物都晃动起来，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了双腿处的酸麻痛意。


    恍惚之中，他好像又回到那个场景，整个身子被粗糙的麻绳反绑在身后，麻绳勒紧皮肉。同样是带来阵阵麻意，但那个时候却连好像连同心尖也被麻绳勒紧。


    不要，好痛！我不要这样！


    “逸弟弟……逸弟弟、元逸！”。


    耳边是宋冕急迫的声音，元逸猛地回神，才发现自己身子晃得厉害，宋冕的手正稳稳托着他的胳膊。


    方才那阵恍惚里，麻绳勒肉的痛感竟和此刻双腿的酸麻缠在了一起，让他鼻尖一酸，生理性的泪珠子再也忍不住，啪嗒掉在了衣襟上。


    怎么突然哭了？


    宋冕这才发觉自己笨嘴拙舌的，急得抓了抓头发。想安慰却不知从何开口，只好笨拙地把元逸扶到树下阴凉处。


    “这是怎么了？是腿太痛了吗？”宋冕蹲下身来，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小心翼翼，像在模仿记忆里初学武时父亲安抚自己的模样。


    “唔……宋冕哥，我没事的”。元逸转过脸去，想要避开宋冕的视线。


    开始是阵阵麻意涌上来，让他一时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生理性的泪水涌上来。这会回过神来，水光氤氲之中瞧见宋冕关心的脸庞。


    好丢脸啊！自己刚才怎么就忍不住哭了！还是在宋冕哥的面前。


    刚开始情绪上来时的几滴泪珠顺着脸颊往下，下一秒却被主人自己擦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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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逸看着手心上的水痕，选择拒绝承认刚才那个扎马步扎哭了的人是自己。


    没错！肯定是自己这具身体的原因，是这具身体自己控制不住才流泪的。反正刚才流泪的不是我，元逸心中默念道。


    但是一想到梦境中自己被绑在军营前面的场景，被麻绳绑着的麻意和刚才扎马步带来的同样的感触让人陷入恍惚之中。


    元逸喉头发紧，又像是跟自己对话的呢喃般轻声问道：“宋冕哥，我是不是很没用啊”。所以才会在“梦境”中被杀。


    宋冕却误解了元逸的意思，以为他是在说自己刚刚扎马步的事。虽然自己刚开始事先认为元逸细皮嫩肉的看着就像吃不了苦的样子。


    但刚才元逸眼中的那副拼劲，是自己从来都没有的。


    之前他爹说他还缺少一种劲，只有那种劲才能让他真正在这战场中活下去。宋冕还不以为然，这会见到元逸，才真正意识到他爹说的是什么。


    宋冕震惊道：“怎么会呢？”他看着元逸那双还氤氲着水汽却强撑着倔强的眼眶，心口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酸酸软软的。


    “我之前第一次练武的时候”，宋冕的声音带着点追念往事的怀念，自嘲笑道，“比我爹要求的时间还没到一半就瘫在地上了，整个人爬都爬不起来，最后还是我爹把我背回去的”。


    “而且我那时候，可没你姿势这么标准，也没你坚持的那么久”。当然宋冕也自觉忽略自己扎马步是在被他爹拉着跑了十圈，在经过一番“打斗”训练后被罚的。


    宋冕顿了顿，目光落在元逸依旧微微颤抖，被汗水浸湿贴在身上的裤腿上，语气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佩服和心疼：“逸弟弟，你真的很厉害。我见过第一次扎马步的人里，你是最有韧性的一个。真的。”


    尽管知道自己刚刚说的和宋冕并不是一件事情，宋冕肯定也是有安慰的意思在，但元逸心中还是泛起阵阵酸意。


    就好像自己真的能通过练武改变书中的结局一样。


    “逸弟弟，你看我。”听到宋冕的声音，元逸才回过神来，抬头只见宋冕正用拇指按压着自己的小腿，指腹在肌肉上轻轻揉动。


    这是在做什么？元逸满脸疑惑。


    许是看见元逸眼中的不解，宋冕主动解释道：“你试试按压这个地方，轻轻拉伸揉动，腿就没那么疼了。”


    元逸迟疑着伸出手，指尖刚触碰到宋冕示意的那块肌肉，那紧实的触感便像带着温度似的，让他猛地缩回了手。


    宋冕瞧着他这副模样，又补充道：“真的很有用！我以前被爹罚扎马步，腿酸得厉害，就是靠这样揉按拉伸，才没那么难受的。”


    说着宋冕握着元逸的手心，指尖带着习武人特有的薄茧，“我教你”。


    “你看，顺着筋络往膝盖方向推，酸劲儿就顺着骨头缝儿跑了。”


    直到宋冕带着自己揉完那一处酸痛的地方，手背上的热意消散。元逸才回过神来。


    “好了，以后你自己也可以这样做”。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