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琬扯掉最后一层布料的时候，却不像她想象一样痛快地大笑，去嘲笑他的残缺，或者是去嘲笑他和她一样的窘迫。


    谢琬呆愣在原地，直直地望着，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太监的身体，和皇帝的不一样，没有毛发，平坦地一览无余。


    “看够了吗？”管禄低哑的声音传来，有气无力，面色苍白，谢琬楞楞地看着他，好像头一次认识这个人。


    “看够了，就松手。”管禄恢复了一点脸色，一字一句地说，“还是宝林觉得咱家伺候的不好，非要肌肤相贴才觉得过瘾。”


    谢琬被这话吓了一跳，连忙松开了手，仿佛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


    “我……”谢琬犹豫了一下，随即下定了某种决心，强撑着姿态，说道，“管公公这会儿觉得难堪了？方才怎么不觉得呢？将心比心的道理，若是公公学不会，那我便多教公公几次。”


    说完，谢琬学着管禄打量她的眼神，上上下下地打量管禄的身体，眼中神情意味不明。


    管禄面色阴沉地笼好自己的衣服曲起一条腿跪在床上，附身靠近谢琬，谢琬被吓得往后退，忽地又想起自己还是赤身裸体的模样，又连忙去捞一旁的锦被。


    “谢琬，恶心吗？”管禄捏住谢琬的下巴，紧紧地盯着她，鼻尖也和她的贴在一起，“一个太监的身体，恶心吗？”


    谢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话。


    不恶心？好似她并不在乎今日的屈辱一样，她半点儿不想这么说。


    恶心？男人，女人，太监，都一样，她心里着实没什么波澜，她恶心的是他这个人，恶心他趁火打劫，恶心他想从头到脚地控制她。


    幸而管禄也不需要谢琬的回答，他步步逼近，强硬地去吻谢琬，说是吻，却也牵强，那更像是强行将两片唇贴在一起。


    “好了。”过了许久，管禄才松开谢琬，露出一个癫狂的笑，“你如今，全身上下，每个角落，都留下了一个太监的吻，你再恶心，也洗不掉了。”


    谢琬直勾勾地看着对方，莫名觉得很奇怪。


    谢琬收回思绪，又恍然想起，她是如何恨上管禄的。


    那日过后，谢琬其实也没有格外地恨他，至少没有恨他恨到让他去死，她努力地说服自己，这是一场交易，就这一次，为了复宠而已，就像她爬上龙床，是一样的。


    可惜，管禄并没遂了她的愿。


    他会在很多个深夜，带着一身伤和药味儿，偷偷地进入景明宫，肌肤相贴，相拥而眠。


    他会在宫宴上，在皇帝给她赐菜时，接下送菜的活儿，然后偷偷去摸她的手。


    他会在皇帝赐给她首饰时，独自一个人留在景明宫，跟她说，午夜假山见。


    他会在行宫里，逼着她在离澄心堂最近的假山里欢好，用手，用唇齿，然后听她压抑的喘息。


    起初是恐惧，她怕极了，怕被皇帝发现，怕她锦衣玉食的生活毁于一旦。


    后来是逃避，她拼尽全力去躲他，却还是会在某个子夜，在自己的宫里，自己的床上，突然被禁锢在一个滚烫的胸膛里。


    再后来是崩溃，她无数次祈求管禄，求他放过她，求他结束这一切不该有的事情，可是换来的只有管禄冷里透着疯的一句，“娘娘，你同咱家，就是要生生死死纠缠在一起的。”


    最后，便是细细密密的恨，从那些恐惧，逃避和崩溃里透出来。


    她惊惧不安，夜不能寐，她开始听到他的声音就发抖，开始见到他的人就干呕。


    直到某一次，皇帝发疯，非要用一头猛虎去试一试侍卫和枕边人的忠心。


    谢琬是离皇帝最近的人，她第一个冲出去当在了皇帝身前，她是皇帝的枕边人，她太熟悉皇帝了，旁人或许不知，她怎会不清楚，皇帝那些诡异无聊的试探呢？


    她若不冲出去，也一样是个死。


    猛虎扑过来的时候，她以为她要命丧于此了，是管禄推了她一把，把她从虎爪下救了出来，而他自己却生挨了一爪，躺了三个月才好。


    谢琬不知自己当时是何种表情，是惊愕还是感激，又或是困惑？


    这却不是结束，皇帝杀死摄政王的那天，是皇帝设了诱饵，引摄政王谋反，宫里乱了。


    皇帝不管不顾，从未顾及过他们这群嫔妃，摄政王的兵，聚集在景明宫外，想要闯进来，瞧瞧她这个第一宠妃是个什么容貌，又或是尝尝她这个第一宠妃的滋味。


    她无处可逃，无处可退，依然是管禄，护在了她身前。


    她开始搞不懂自己的心。


    她惦念着管禄的救命之恩，却又时时刻刻地恨着他。


    她日日夜夜生活在这种煎熬里，她问过夭桃，夭桃说，要么，只留下恨，要么只留下恩，要么，两相抵消。


    可她做不到，在她眼里，功过，从不是可以相抵的事情，恨也一样，恨就是恨，恩就是恩。


    终于有一日，谢琬下定了决心，她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心善的人，跟着皇帝这些年，因她而死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几十了，多一个管禄不多，少一个管禄不少。


    可事到临头，她后悔了，留了他一条命，那时她便知道，自己这辈子，再也想不通这件事了。


    如今也是一样的。


    谢琬叹了口气，一根一根地拔掉自己发髻上的钗环，心道，前些日子，刚从行宫回来时，她当真以为自己能放下前世种种。


    如今，不过是稍微亲近些的接触，便叫她汗毛乍立，满心防备。


    可那些接触，倒也并不多么过分，太监不是男人，宫里为主子沐浴更衣的太监也不是没有。


    人是两个人了，可经历过的事情总会在她的心里留下印记，轮回转世也抹除不去。


    那日过后，谢琬有意无意地又开始避着管禄，若是有什么非要坐下来一起商议的事情，便只在外间坐着，又叫夭桃棠梨一起作陪，绝不单独相见。


    谢琬这厢心里一团乱麻，却不能误了皇帝亲口指了的宫宴。


    谢琬每日还是风雨无阻地往皇后的临华宫去，风雨无阻地扯着皇帝的大旗给皇后添堵。


    尚宫局的李尚宫倒是出乎意料地听话，顺着皇后的话，卡着尚食局的采购不放。


    指望着尚食局备不出足够规制的饭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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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宫宴上吃瓜落。


    皇后这人，向来看重名声，谢琬便往她三寸上捏。


    晨起请安的时候，谢琬早早就往六尚局去了，找见了刘尚食和李尚宫的影子，才半威胁半哄骗地带着两个人往皇后的临华宫去。


    “元妃，你今日可迟了。”皇后坐在高堂上，神情淡漠，居高临下地看谢琬，“你可甘愿领罚？”


    谢琬难得一见地对皇后笑脸盈盈行李，说道，“嫔妾迟了，自当领罚。”


    皇后心里纳罕，谢琬怎么今日如此乖觉，可不等皇后说按宫规处罚，谢琬话锋一转，说道，“皇后娘娘，嫔妾是皇帝的妃妾，犯了宫规，自当领罚，那宫里的其他人，若是办事不力，是否也要受罚呢？”


    皇后颇有些不明所以，顺畅地接过话茬道，“那是自然。”


    “有皇后娘娘这句话，嫔妾便放心了。”谢琬盈盈行礼，侧身吩咐夭桃，“请李尚宫和刘尚食进来。”


    “娘娘，皇上亲自下旨，着嫔妾帮娘娘操办宫宴，嫔妾感怀备至，尽心竭力，不敢懈怠，娘娘着嫔妾统领尚食局事务，嫔妾也是殚精竭虑，生怕误了皇上和娘娘的大事。”


    谢琬开始一顶接着一顶地给皇后带高帽，皇后这几日，也是熟悉了谢琬的说辞，心里立刻警觉。


    果不其然，谢琬接着说道，“可娘娘和嫔妾一心想着要办好皇上的吩咐，有人却并不这么想，嫔妾年轻，又无什么资历，实在是不知怎么管底下人，这不，只好找娘娘来为嫔妾做主了。”


    说完，谢琬话假惺惺地抽噎了两声，又做作地用帕子按压眼角，直叫皇后看得一阵反胃，却也说不出话来。


    能说什么？她谢琬是来找这个她这个皇后做主的，她难不成还能当着满屋子嫔妃去惩治谢琬这个苦主？


    皇后面露不耐之色，眼睛扫了一眼祥嫔，祥嫔心领神会，立刻开口劝道，“元妃娘娘快别哭了，这还在皇后娘娘面前，皇后娘娘最是仁善，娘娘若有什么委屈只管说就是了。”


    谢琬也并不欲为难祥嫔，她同祥嫔，还是有交情在的，心里惦念着祥嫔的好，立刻收了假哭的模样，接着说，“便叫刘尚食说吧，刘尚食统领尚食局，最是熟悉不过。”


    刘尚食一五一十地把同尚宫局的龃龉说了，也并未添油加醋。


    李尚宫辩白，尚宫局处理事情自要按着顺序，并非有意拖延，只是还未轮到尚食局的份儿。


    “这宫宴，是皇上金口玉言下旨操办的，那便不只是本宫与皇后娘娘的事，而是皇上的事，李尚宫怠慢本宫也就罢了，怠慢皇上皇后，可是大不敬，难不成，皇上的事，也要听你李尚宫的安排行事不成？”听李尚宫一说，谢琬便立刻抢白道。


    李尚宫这边冷汗直流，心道，元妃这张嘴也并非就多厉害了，宫里会以权势压人的也不止一个两个，可偏元妃受宠，这些日子皇上久居三合堂同清虚真人论道，鲜少外出，却也不忘了给元妃赏赐，又三五不时地召元妃陪膳。


    元妃拿皇上压人，谁也说不准，皇上会不会给元妃出头。


    “皇后娘娘，您说是不是？”谢琬笑着看皇后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