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与泥土混合的气味。


    谢琬抬起手，指尖触碰到自己的脸颊，是一抹温热的人血。


    谢琬踉跄一步，视野开始发黑，几乎就要栽倒在地，随之而来的是无法抑制的干呕。


    是，她杀过人，不止一个，因她而死的人更是数不胜数。


    可她见到这般景象时，还是忍不住双股颤栗。


    血流漂橹，伏尸百万。


    无论多少次，都叫人从心底恐惧。


    就在这时，一只手扶住了她的胳膊，撑住她几乎要滑落在地的身体。


    “管禄……”谢琬颤抖着声音，把全身的重量几乎都交给了对方。


    “奴才在。”管禄的声音压得很低，没有多余的话，只是扶着她的手臂又加重了几分力道，“娘娘，该上车了，摄政王的人在看。”


    车帘落下，马车缓缓启动，谢琬和管禄坐到同一个马车上。


    原这也不合规矩，断不会如此，但摄政王的手下人此时哪有心情管这种小事儿，左右管禄只是个太监，谢琬只是个小嫔妃而已。


    这倒方便了管禄。


    “咱家千劝万劝，叫娘娘别跟来，现在好了。”管禄没忍住，阴阳怪气地开口，“如今这般光景，咱家可是无能为力了。”


    谢琬从颤栗中缓过神，轻声开口道，“是非输赢，倒也说不那么确切，皇上一天是皇上，本宫就一天没输，谁说不能是富贵险中求呢？”


    谢琬直视着管禄，目光像刀子一样锐利地看向他，“管公公，你别是怕了？”


    “怕？”管禄冷笑，“奴才一条烂命有哪门子好怕的，只管装聋作哑，当个摆设，陛下一日不驾崩，咱家就一日死不了。倒是娘娘，您一口一个富贵险中求，心里可有章程？”


    “自然有，只是还得仰赖公公您啊。”谢琬似笑非笑地看着管禄。


    “那娘娘可找错人了，摄政王可不是咱家能左右的。”管禄回道。


    “当然不是摄政王。”谢琬收回目光嗤笑道，“自然是陛下，摄政王当真能关着陛下一辈子？得叫陛下知道，本宫念着他，依赖着他。”


    管禄沉默半晌，他当然知道摄政王不能管着皇帝一辈子，他还知道皇帝半年后就要回宫。


    但是，皇帝当真想要谢琬的眷恋和依赖？皇帝恨不得杀死所有看见他不像个皇帝样子的人。


    要他说，谢琬就该躲得远远的，等皇帝回宫后，有的是机会复宠，何必在这儿搏命。


    只可惜谢琬打定主意，怎么劝都没用。


    “娘娘所想，只能另想办法，如今还得看摄政王怎么安排。”管禄憋了半晌，吐出这么一句来。


    谢琬盯着管禄瞧了一会儿，忽然轻笑，“总有机会的。”


    如今摄政王刚囚禁皇帝，自然是草木皆兵，要把她们这群人管的严严的。


    等到再过七八日，摄政王平定好行宫内外，再把皇帝病了，不得不在皇宫养病的消息传出去，那时皇帝被摄政王的人牢牢控制住，皇后接管了行宫，自然有她的机会在。


    她才不在这个时候去触摄政王的霉头。


    到了东河行宫，摄政王的部下将嫔妃宫女太监们分开关押，谢琬最后也没见着她的包袱。


    幸而她谨慎，今日带的首饰，一律是金子打的，半个珍珠翡翠都不见，左右饿不死她。


    谢琬被关进了凝香馆，只有她自己一个。


    她前世，在做了贵妃后，曾和皇帝一起来过行宫，那次她也住凝香馆。


    凝香馆正如她十年后所见的一样，称得上清丽雅致，其中陈设也是一应俱全的。


    可惜再雅致的小院，配上门口那两尊大佛，也不过是牢笼而已。


    凝香馆邻水，就在东河行宫的内围。


    邻水而建的几个馆阁，除了凝香馆外，还有涵月阁，青莲居，汀兰轩和澄心堂。


    前世因着离皇帝贯住的澄心堂近，其余几个馆阁都是住着宠妃的。


    澄心堂在水的另一侧，和凝香馆也就隔了座桥。


    以皇帝的个性，这次八成就是住在澄心堂的，才叫他后来放着春和堂，奉三堂这两个大的宫室不住，非要住进邻水的澄心堂。


    若是没猜错，祥嫔和顺嫔应当就关在另外几个宫室里，左右离得不远。


    她若想往澄心堂去，只消湖边假山绕过去，便无人能发现，那边假山多，小路多，层层叠叠，最易藏人。


    前世管禄就曾在那假山遮掩下，在皇帝眼皮子底下，逼她同他一个太监亲密。


    只是这些现在想也无用。


    她左右一时半会是出不去的。


    谢琬坐在小榻上，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夭桃还有棠梨如何了。


    特别是棠梨，从摄政王的人动手后，她就没见过棠梨的影子，是受伤了，还是跑散了。


    谢琬有点儿懊悔，方才在马车上她就不该和管禄拌那两句嘴，出事前，管禄和棠梨一起在马车外，应当看到棠梨的人才对。


    更何况，棠梨是管禄的人，管禄多少也该拉她一把。


    现在谢琬唯一能宽慰自己的，就是宫女们大概不会如嫔妃们分开关押，八成还能在一起，多少算有个照应。


    行宫的西北角，一间空荡荡的屋子里，零零落落地站了十来个宫女，门口站了五六个侍卫把守，隔一会儿就带进几个新的宫女。


    “夭桃姐姐，娘娘会不会有事？”许莺小声问道，声音里带着哭腔，“我们还出得去吗？”


    “不会的。”夭桃似是安慰自己，也安慰许莺一般说道，“娘娘肯定好好的。”


    夭桃的眉轻轻拧起，她敢肯定，阿琬定是知道些什么，不然怎么会在临行前带走了身边所有的金银细软。


    只是，这会儿的那些行李包袱都被那些禁军和她们扔在了一起，也不知道阿琬还如何是好。


    “棠梨呢？”夭桃忽然想起什么，四下张望。


    “不知道。”许莺轻声回答道，“棠梨姐姐不是跟着娘娘来着，许是这会儿也在一起。”


    夭桃更加忧心，棠梨虽是管公公的人，但这几月下来，多少也有些情分，如今行宫生乱，越是孤身一人，越是危险。


    这时，门再一次被打开，丢进来一个受了伤的宫女，夭桃定睛一看，正是棠梨，夭桃连忙去扶。


    “棠梨姐姐，你怎么样了。”许莺也快步走上去，关切地问道。


    “我没事，皮外伤。”棠梨拍拍夭桃和许莺的手说道，“我被流矢刮伤了，惊慌下跑到了后面的车驾旁，又摔了一跤，你们呢，还好吗？娘娘呢？管公公呢？”


    夭桃和许莺沉默地摇摇头，她们两个在后面娘娘的彩杖上，本来离得就远，许莺又死死拉着，可以算是睁眼瞎。


    “这儿只有宫女，太监和娘娘们都不知道哪儿去了。”夭桃轻声开口说道。


    “应当……”


    “你们几个，安静些！”门口的侍卫不耐烦地喝道。


    夭桃竖起手指，立刻噤声，和许莺一起蜷缩在角落里。


    棠梨压低声音接着说，“嫔妃们应当都在一起，我看到他们带着祥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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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娘往水边儿去了，娘娘应该也在那一边。”


    “我只听到有箭矢声，却不知是何缘故。”夭桃低声问道，“你在御驾一旁，可看到了？”


    “乱做一团。”棠梨摇摇头，“不知道是谁先动手的，总之，最后那位出来一锤定音，说是有贼人刺杀。”


    夭桃和棠梨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棠梨叹了口气，说道，“别想太多了，宫里想要活命，得当个哑巴聋子。”


    这会儿管禄就在当着哑巴聋子。


    管禄眼瞧着冯新和周同被送进了澄心堂，独他一个留在了汀兰轩边上的角房，心里就知道不好。


    谁叫摄政王动手时，就他在皇帝身边呢。


    前世的事儿谢琬不清楚，他还是清楚一二的。


    谢琬这种没跟着皇帝来东河的，还以为皇帝是在东河狩猎时政变兵败的。


    实则皇帝那点儿计划，早被泄露个干净，上辈子和如今一般无二，皇帝人还没到东河，就已经被囚禁了。


    而且皇帝最后也没抓到是谁泄露的。


    叫他说，就那个杨宝驹嫌疑最大，可惜了，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皇帝相当信任他，就连他或是谢琬，也要排在杨宝驹后头。


    “管公公。”就在这时，门被推开了，管禄抬头去看，正是今天持刀斩杀皇帝人马的副官。


    管禄这边儿正想着以前的事儿，被那副官的声音吓了个激灵，背后顿时汗涔涔的。


    管禄面上不动声色，暗自坐直，倚在椅子上，眼睛平静地看着那副官，“将军来找咱家，何事？”


    “无甚要紧，我来找公公，无非是闲聊一二。”那副官的长刀“铛”的一声落在地上，全然不像是要闲聊的意思。


    “闲聊。”管禄嗤笑，“将军和咱家往日并无交情，有什么好闲聊的。”


    管禄心里已有了一二衡量，这是摄政王的人来探他的口风，以免他把事情泄露。


    摄政王终究还不是嗜杀之人，有闲心来封他的口，若换做皇帝，像他这种小太监，死了也就死了。


    再则，摄政王打的是救驾的名义，用的是皇帝养病的幌子，又是皇帝的人先动手的。


    摄政王左一句不知，右一句不明，再来一句忧心陛下圣体，他若咬死了以为那些是混进队伍的贼人，任谁来也无用。


    就算朝野上下心里都有把称又如何，没有证据，便定不了摄政王的罪。


    摄政王也不打算给任何人留实际的证据，皇帝一天不死，便一天维持这假象，若皇后怀孕，皇帝可以安心去了，他们这群人才是真的到了死期。


    副官见管禄这样说，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地说，“管公公，今日之事你有何看法。”


    管禄心道果然如此，不咸不淡地说，“大人这话问的，咱家一个伺候人的奴才，能有什么看法？”


    副官皱眉，皮笑肉不笑地接着说，“王爷是怕御前的奴才，吓破了胆子，没法子再侍候陛下了。”


    这话是试探，也是威胁。


    管禄心里冷笑，面上却露出了几分恰到好处的疑惑，说道，“这便奇了怪了，今儿圣上突逢贼人，摄政王救驾有功，这原是好事，咱家虽是奴才，可也不至于被好事吓破了胆子，您说是也不是。”


    副官对着答案，显然是满意极了，他拎起他的长刀，往门口走去，一手刚搭在门闩上，又回头说道，“公公可记住了今日的话，别哪日被吓破了胆子，再胡言乱语起来。”


    “将军。”管禄打断了他，“咱家虽才也多少算个御前的人，这点道理还是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