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快来了……”


    “但，时间勉强够用。”


    陆雅的声音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


    “扶我，坐起来，拿一张……空白的符……给我…”


    李十三愣了愣后才反应过来，他慌忙伸手，小心翼翼地将她扶起，让她靠在自己臂弯里勉强支撑。


    他颤抖着手，飞快地从兜里摸出一张空白符箓，塞进她的手里。


    陆雅将符纸平铺在地上。


    然后猛地呛咳一声，一大口暗红粘稠的鲜血涌出唇齿，然后盛在她的左手掌心。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压榨出了自己最后的力量，右手食指颤抖着、极其缓慢地蘸入那捧温热的鲜血。


    指尖落下，触碰到符纸的瞬间，她的身体因剧痛而剧烈地痉挛了一下，额角瞬间渗出更多冷汗。


    染血的指尖，在符纸上艰难地移动、勾勒，每一笔落下都伴随着她压抑不住的、从喉咙深处溢出的痛苦闷哼。


    鲜血在符纸上蜿蜒，形成玄奥的符文，那过程缓慢得令人窒息，仿佛在燃烧她仅存的生命烛火。


    当最后一笔终于完成，陆雅仿佛被瞬间抽空了所有骨头，身体猛地一软，整个人瘫靠在李十三身上，只剩下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喘息。


    她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脸色灰败，生命的气息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李……十三！”


    她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这符不需要咒文，你……拿着这张符走到北门……贴在保安亭上！它会……为你驱散鬼雾，让你…逃出去…”


    “你……废了那么多的劲，你叫我做的这一切，仅仅是为了给我画符，让我能逃出生天！！”


    李十三整个人如遭重击，呆愣在原地。


    “我们一起逃，好吗？！”


    李十三紧紧捏着那张还带着她体温和血腥味的符箓，声音嘶哑，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哀求。


    “我走了，鬼婴只会……第一时间！追上你。”


    陆雅艰难地扯动了一下嘴角，像是想给他一个安抚的笑，却只流露出更深重的疲惫。


    “不要……犹豫了，快走！”


    李十三握着那张沉甸甸的血符，仿佛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一边是触手可及的生存希望，一边是留下来与陆雅共死。


    “走！走啊，她没救了，一开始她就知道自己要死了！再不走，两个人都得死。”


    “可她救了我啊，费了那么大的劲，就为了让我找到这里，她以血给我画一张可以活命的符。”


    “对，我不能死，沙漏还在流，不杀了鬼婴，我还是要死。”


    “你傻啊，先离开这里，陆雅说不定还有类似于沐长风那样的队友，我们出去找人帮忙。”


    ……


    巨大的挣扎如同两只无形的手，疯狂撕扯着他的灵魂。


    恐惧、愧疚、无力感交织成一张巨网，将他牢牢捆缚，不断地收紧。


    最终，在陆雅催促的、近乎涣散的目光注视下，李十三猛地一咬牙，决然转身，攥紧符箓，头也不回地朝着北门的方向，踉跄着冲入夜幕。


    看着他消失的背影，陆雅那灰败的脸上，缓缓绽开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满足的笑容。


    “师父，我又救了一个人……”


    她缓缓闭上了沉重的眼睛，意识开始沉寂。


    呜哇！


    就在这时，一声尖锐刺耳、充满怨毒与饥饿的婴啼骤然撕裂夜空！


    一股冰冷刺骨、令人窒息的恐怖鬼气瞬间弥漫了整个游乐场。


    下一秒，一个浑身青黑、布满诡异纹路、翻涌着密密麻麻的灰败蛆虫的鬼婴，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化身，悄无声息地从阴影中爬出，带着令人作呕的阴寒，一步步逼近了地上毫无反抗之力的陆雅。


    雷殛万魇，律定天纲，


    魂燃永夜，裁决焚光！


    心循律铁，身殉苍茫；


    宁化劫灰，不弃同裳！


    ……


    宁化劫灰，不弃同裳！


    陆雅呢喃着，这个善良而坚强的女人，哪怕只剩最后一口气，都还想着镇压诡异。


    而她口中呢喃的，是裁决司的誓言。


    鬼婴爬到陆雅身体旁，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那双怨毒的眼睛贪婪地盯着她的脖颈。


    下一秒，它裂开满是细密獠牙的嘴，猛地弓起身子，张开大口，狠狠咬下！


    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猩红的光芒如同流星般破空而来，一张浸透鲜血、符文闪耀的符箓，精准无比地印在了鬼婴光秃秃的后脑上！


    轰！


    一声沉闷的爆响！


    血符上蕴含的破邪之力轰然爆发，鬼婴发出一声凄厉到极点的惨嚎，整个身体如同被重锤击中，瞬间被炸得四分五裂，化作漫天翻涌的、带着浓烈腥臭的黑气！


    可那黑气并未消散，而是在不远处剧烈地翻滚、凝聚，显然遭受重创却未彻底消亡！


    爆炸声将陆雅从昏迷中硬生生惊醒，她艰难地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朦胧的视线中，一个身影去而复返，如同磐石般挡在她与那翻滚的鬼气之间，他背对着她，身体因为紧张和刚才的爆发而微微颤抖，但脊梁却挺得笔直。


    “你……为什么……”陆雅喉咙滚动，看向李十三的目光中甚至带着愤怒。


    李十三半蹲在陆雅身前，看着愤怒的陆雅，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嘿嘿一笑。


    “我迷路了……”


    陆雅不再愤怒，整个人又变得平静下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她可以选择为了李十三留在这里当鬼婴的食物，而李十三，也能选择去而复返，甚至他压根没有离开，只是躲在黑夜中，偷袭鬼婴。


    一个普通人，他怎么敢的啊……


    看着已经快要再次闭上双眼等死的陆雅，李十三拿出仅剩的一颗黑晶在陆雅眼前晃了晃道：


    “这东西你可以吃吗？”


    陆雅的眼皮被黑晶散发的寒意再次强行撑开，她死死地盯着黑晶，又死死地盯着李十三，好像李十三才是那鬼婴似的。


    “鬼晶！”陆雅的语气都重了不少。


    “鬼晶可以治愈灵魂所受的伤害，也能提升灵魂力量，你快吃了他，趁着鬼婴还没重聚，你以秘术，全力催动灵魂力量，或许可以冲出去。”


    很难想象，一个濒死的人竟能一口气完整地说完这么长的一句话。


    但在说完后，她更虚弱了。


    李十三翻了个白眼，这姑娘是真善啊。


    “我不会什么秘术。”


    “我……教你，你听好……”陆雅的声音弱不可闻。


    李十三紧绷的嘴角终于松动，扯出一个极淡、近乎看不见的弧度，那是一种看到希望后的本能反应。


    从陆雅的反应可以确定，这黑晶，对她有用。


    李十三没有丝毫犹豫，俯身用手臂半扶半抱，支撑起陆雅完全瘫软的身体。


    陆雅好似知道李十三的想法，她用力地闭上了嘴巴。


    李十三一手稳住陆雅的肩背，另一只手粗暴地捏开她紧闭的嘴唇，撬开牙齿，然后猛然将她的下巴一抬，鬼晶被陆雅咽了进去。


    陆雅怒视着李十三，李十三当做没看见。


    下一秒，鬼晶入口，一股冰凉在她体内溢散开来，沁润着她的灵魂。


    之前和鬼婴的战斗，伤的不仅仅是身体，灵魂受创更是严重，此刻在鬼晶的治愈下，陆雅涣散的瞳孔开始凝聚起来，原本灰败的神情也似乎些许微弱的生气。


    但这丝生气脆弱得如同蛛丝。


    陆雅的身体透支到了极限，连最细微的指节弯曲都成了奢望，整个人只能像一滩软泥般倚靠着李十三的支撑。


    看着臂弯里这具几乎感觉不到生命脉动的躯体，李十三眉头紧锁。


    突然！


    他脑中猛地闪过玻璃瓶中的红色液体。


    红色液体被他吸收后能治愈他的伤，那他的血，会不会也有同样的效果？


    行动快于思考。


    李十三猛地低头，牙齿狠狠咬向自己的手腕内侧！


    皮肉撕裂的痛感传来，温热的鲜血瞬间涌出。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陆雅腰间别着一把匕首。


    艹，我踏马的，咬早了！


    意识已经清醒过来的陆雅目瞪口呆地看着自残的李十三，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直到看到李十三将那呲呲冒血的手腕塞进了她的嘴巴。


    一股浓烈的、带着铁锈味的温热液体瞬间涌入她的口腔。


    陆雅本能地想抗拒，想扭头，想推开他，但身体虚弱得连一丝微弱的挣扎都做不到。


    她只能徒劳地瞪大双眼，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李十三的脸，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混乱和抗拒。


    然而，就在下一刻，她眼中的情绪骤然被另一种更强烈的情绪所取代，那是纯粹的、难以理解的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