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战场深处的破败神殿，像一头死去的巨兽，匍匐在大地之上。


    君王那庞大的身躯走在前面，每一步都让地面轻微震颤，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神殿内部空旷得令人心悸，支撑穹顶的巨大石柱早已断裂，但最引人注目的，是正对着入口的那面巨大的石壁。


    那上面不是雕塑，也不是铭文，而是一整面透着一股令人发疯执念的壁画。


    第一格，骷髅身披简陋的铁甲，手持断剑，在崩塌的城堡中试图拉起少女的手，但少女在他面前化作了光点。


    第二格，骷髅的铠甲变得精良，他用一面巨大的盾牌护住少女，却被从天而降的黑色闪电连同少女一起贯穿。


    第三格……


    一格又一格，场景在变，骷髅的装备在变，少女的衣着也在变，唯一不变的，是每一次的失败。最后的画面，定格在一个王座之上。一个戴着王冠的骷髅，孤独地坐在那里，他的面前空无一物，整个世界都化作了灰白色的废墟。


    他的姿态，与眼前这个骷髅君王如出一辙。


    “这……是什么……”


    怀里的林晚星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她的声音虚弱，却带着无法忽视的颤抖。


    她没有看赵宇，也没有看那个君王，只是怔怔地望着那面壁画，仿佛灵魂都被吸了进去。


    那股属于君王的、纯粹的死亡神性依然包裹着她，让她暂时免于暴走的痛苦，也让她有了清醒的片刻。


    骷髅君王庞大的身躯僵住了。


    他没有回头，但赵宇能感觉到，他那山岳般的身躯内部，有什么东西正在剧烈地翻涌。


    林晚星的嘴唇动了动，她转向那个巨大的背影，用尽力气问道：“画上的人……你认识吗？”


    这个问题像一柄重锤，砸在了神殿死寂的空气里。


    良久。


    久到赵宇以为他永远不会回答。


    “不认得。”


    君王宏大的意念终于响起，却不再平稳，而是带着一种被强行压制下去的、近乎撕裂的波动。


    “只是一些……被遗忘的尘埃。”


    赵宇的魂火冷冷地跳动着。


    撒谎。


    这种反应，比任何承认都更加真实。


    他不是不认得，他是在恐惧，在逃避，在憎恨这面记录了他无尽失败的石壁。


    君王猛地转身，似乎再也不想面对那面壁画。


    他那空洞的眼眶转向赵宇，意念变得生硬而急促。


    “把她放到这里来。”


    他用巨大的骨指，指向大殿中央一块还算平整的石板。那里刻画着一些模糊的、早已被磨损的痕迹。


    君王没有等赵宇回应，自己先走了过去。他伸出骨指，开始在石板上重新刻画法阵。


    他的动作，让赵宇的魂火再次一凝。


    太熟练了。


    每一个符文的转角，每一条能量线的勾勒，都精准得像一台执行了亿万次固定程序的机器。


    赵宇内心升起一股荒谬的寒意。


    就像一个程序员，为了修复一个永远无法根除的BUG，千万次地重写着同一段代码，每一个字符都烂熟于心，每一次运行都导向同样的崩溃。


    “他在做什么？”林晚星轻声问，她已经从壁画的冲击中缓过神，但脸色依旧苍白。


    “在救你。”赵宇的回答简洁明了，他抱着林晚星，将她轻轻地放在了法阵的中央。


    “他为什么要救我？”


    “我怎么知道。”赵宇的魂火闪烁了一下，“大概是你的‘用户体验’太差，引起了系统管理员的注意。”


    林晚星被他这没头没脑的比喻弄得一愣，紧张的情绪倒是缓解了几分。


    就在这时，法阵完成了。


    骷髅君王抬起手，一缕纯粹到极致的黑色神性，从他的指尖流淌而出，注入了法阵的节点。


    嗡——


    法阵瞬间被激活，幽暗的光芒亮起。


    林晚星体内的暗金色圣光像是受到了某种刺激，猛地暴动起来，与法阵的死亡能量剧烈冲突。


    “别怕。”赵宇的意念通过契约传递过去，“相信我。”


    更准确地说，是相信这个看起来比自己更像“苦主”的君王。


    君王似乎也察觉到了能量的冲突，他加大了神性的输出。那股黑色的能量不再是单纯的压制，而是像无数条温柔的丝线，小心翼翼地将每一缕暴走的暗金色圣光包裹、安抚、引导。


    渐渐地，林晚星体内的能量风暴平息了下来。暗金色的圣光与纯黑色的神性不再对抗，而是在法阵的作用下，达成了一种诡异而微妙的平衡，像两条相互缠绕的毒蛇，暂时陷入了沉眠。


    【警告：未知高级神性深度介入。】


    【目标“林晚星”体内能量冲突已进入暂时稳定状态。】


    【“圣光暴君”化倒计时：已中止。】


    系统的提示音，宣告了危机的解除。


    林晚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彻底放松下来，很快便在法阵中央沉沉睡去。


    神殿内，再次恢复了死寂。


    赵宇没有放松警惕。他站在法阵旁边，像一尊忠诚的雕像，守护着沉睡的林晚星。


    而那个骷髅君王，就站在不远处，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赵宇能感觉到，对方的魂火中，正流淌着一种他无法完全理解，却又感到莫名熟悉的情绪。


    那是一种浓烈到化不开的痛苦，和一种深埋在痛苦之下的、近乎绝望的眷恋。


    他在看林晚星。


    又或者，他看的不是林晚星，而是透过她，在看另一个早已消失了无数纪元的、一模一样的身影。


    这一刻，赵宇心中的不安攀升到了顶点。


    他猛然意识到，自己正在看一面镜子。


    一面被无尽的时光和失败砸得粉碎，只剩下扭曲倒影的镜子。


    镜子里那个庞大的、孤独的、被“守护”这个执念折磨到发疯的怪物……


    会是自己的未来吗？


    所谓的“投资理论”，所谓的“核心资产”，在这种赤裸裸的、跨越了生死的执念面前，就像一个拙劣的谎言，一戳就破。


    他保护林晚星，真的是因为那套冰冷的商业逻辑吗？还是说，那套逻辑只是他为自己寻找的借口，用来掩盖那个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与眼前这个君王如出一辙的、偏执的本能？


    强烈的寒意，从赵宇的魂火深处涌出。


    “你，”赵宇的意念化作一根冰冷的骨刺，径直射向对方，“到底是谁？”


    骷髅君王缓缓地转过那山峦般的头颅，空洞的眼眶对准了赵宇。


    他没有回答。


    良久，他那宏大的意念才再次响起，带着一股燃尽一切后的疲惫。


    “守护好她。”


    “别像我一样。”


    说完，他转过身，不再看他们，一步步地，走向了神殿更深处的、无尽的黑暗之中。


    赵宇站在原地，看着他孤独的背影消失。


    他低头，看向法阵中睡得安详的林晚星，缓缓伸出骨手，调整了一下她散落在脸颊旁的发丝。


    动作轻柔，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