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吓得涕泪横流，“其实当时和楼小姐争吵的不是良世子妃，而是杨白薇杨小姐。”


    良溪颤了颤浓睫，那里似乎湿漉漉的。


    可她看锦绣的眼神却格外乖戾，“是谁命你撒谎的？”


    楼治平似乎大为震惊，倒退一步，诧异地看着杨归帆。


    唇齿微动，却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锦绣连连磕头，“是盛家三姑娘，她说即便查出真凶，楼将军也不会放过我，她可以想法子保我一命。婢子想着，不过就是改一改话，便答应了。”


    盛家三姑娘？良溪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个人啊。


    为什么要空口白牙，叫人污蔑她。


    “还烦请杨大人遣人带她们来问话。”


    杨归帆听了这话，双手自然垂落两侧，像是瞬间心力交瘁。


    他从沉思中反应过来，忙遣了人。


    良溪搂了搂怀中的慕岑山，伏在他耳边问道：“我该怎么帮你？”


    慕岑山紧闭的眼睛轻颤，“无碍，缓一缓便好了。”


    他的右手随意搭在良溪的肩上，用力动了动手指，戳了一下她。


    她也想帮帮他，但不知缘故，便无从下手。


    “有点累了，我眯一会儿。”


    良溪的手护住他的下颌，贴得更近些，希望他能舒服一些。


    片刻后，只见一着彤色锦衣，裙上绣着盛开的木槿花，端庄清丽的女子被带了上来。


    那人瞟了一眼杨归帆的神色，回话：“启禀大人，杨小姐不见踪迹。”


    楼治平猛地抓住杨归帆的衣襟，“亏我如此信赖杨大人，也佩服你做官做得是两袖清风，没曾想竟养出个这样的蛇蝎女儿，她倒是如你一样聪明，知道惹了事立马逃离！”


    杨归帆本微微弓着背，不曾想被他提着差点双脚离地。


    但他依然保持着仅剩的理智，默然道：“你带一队人马去找，务必找到。”


    “是！”


    杨归帆一一扒开楼治平紧抓着衣襟的手，“这事儿，我定会给你个交代。”


    楼治平从未见到过杨归帆如此狠辣的神色，冷哼一声，松开了手。


    杨归帆强装镇定，问道：“盛二小姐，锦绣招认，是你以保命为由让她污蔑良世子妃，可有此事？”


    盛姝睥视一眼跪着的锦绣，颇有些不屑，“是又如何？我不过就是打哪儿路过，正好瞧见罢了，你们可都是知道的，我姐姐盛娩因她而死，不过是口头污蔑一下，你们不都查出来了吗？”


    她不紧不慢地说着，这轻快的语调像是完全不在意自己犯了事。


    良溪这才想起，原来曾经葬生火海，名叫盛娩的女子，竟是她的姐姐。


    所以，盛姝只是看见这一幕，又恰好认得锦绣，想将污水泼到她身上？


    直觉上，良溪感觉没有如此简单。


    杨归帆被她一激，稍显愤怒，“你这话分明就是藐视公法！”


    “藐视公法？”她哼了一声，语气更是刺耳，“杨大人，您口口声声的公正法度，就是让她逃脱制裁？这算是哪门子的公法？”


    是否逃脱制裁，他杨归帆并不知晓。


    也无从反驳。


    “对了，杨大人，如今这嫌犯变成了您的女儿，您可是不会藐视公法，定会大义灭亲的吧？”


    “你……”


    杨归帆气得龇牙咧嘴，瞪着她说不出话。


    可良溪明白，他似乎也有点犹豫了。


    盛姝双手交叠放于身前，说这话时，她的指节胡乱动了动。


    良溪恰好瞧见她指尖上涂抹的蔻丹。


    红豆色的蔻丹。


    不论是颜色还是质地，都与今日引她前去的小婢子如出一辙。


    因为今日她曾看见，那婢子的手粗糙，且伴随有茧，并不是一个千金小姐的手，所以没有往这边想。


    其实她早该想到的，婢女整日要做活，所以几乎没人会涂蔻丹，而且颜色正，质地柔，一看便不是劣质蔻丹。


    何况只有两个指头涂了蔻丹，更像是小姐先在她手上试色。


    所以，那个小婢子是她派来的。


    可引过去是为什么呢？


    让她在场，进而寻个由头污蔑她？


    良溪骤然想起今日的争吵，便问：“锦绣，之前你说我与楼小姐争吵是为损毁的花，那你可知她们二人为何争吵？”


    “回良世子妃，是因为曾有两名婢子在议论，说好像看见花被毁了。而小姐一问，其中一人说，看见一位着素白衣裳的女子进屋毁了那盆花。”


    是的，今日席上唯有一人身着素衣，那人便是杨白薇。


    吸了一口气，锦绣继续说：“我家小姐当即反应过来，说只有杨白薇爱穿素衣，所以便想寻她的麻烦，非要拉着她进屋一探究竟，可婢子没有进屋，所以并不清楚里面发生了什么。”


    良溪正色：“那你当时在做什么？”


    “是小姐吩咐婢子，前去禀告郡主，请她来主持大局，但没想到我才走开几步，那屋便起了火，随后……”她抬头偷窥了一眼盛姝，“是盛三小姐拦下了我。”


    慕岑山似乎真睡着了，连脑袋也无意识地缓缓往下滑。


    良溪扶了一下他，说道：“事情既然明朗一些，还是要先找回杨小姐，才能下论断。”


    杨归帆拱手，“良世子妃说的是！”


    说完这话，良溪本欲离开。


    盛姝却在此时开了口：“良世子妃，您别急着走啊。”


    良溪乜她一眼，明显有一些不耐烦。


    “盛三小姐有何事？”


    “当初您同我姐姐那事儿，不会都忘了吧？”


    巧了么不是，忘得干干净净！


    也不等她回答，盛姝的语气有些盛气凌人：“在座各位不是皇亲国戚，那也是尚书将军，今日在此，我倒是想问问各位，既然今日这事儿非得查得清清楚楚，当年良世子妃害死我姐姐的案子是不是可以重启？”


    良溪感觉到慕岑山体内有什么东西在游走，手中感知到的体温，骤然滚烫如烈火。


    杨归帆沉默片刻，“当年这事儿，我略有耳闻，但依照呈上来的卷宗，是池世子亲自作证，当夜乃是盛二小姐自己点燃的蜡烛，与良世子妃毫无关系，加之也没有任何物证，所以，如何能怪到良世子妃头上。”


    嗤笑一声，盛姝道：“是么？可我听说，当时良世子妃与我姐姐也是争执着进去的，路过的人可多的是呢。”


    “就是想请问杨大人，若两人是争执着进去，导致其中一人失手打翻了烛台，另一人是不是应当负有责任？”


    杨归帆显然愣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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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良溪发现，他似乎这一瞬便老了许多，不再意气风发，侃侃而谈。


    他是不是也想到了自己的女儿。


    是不是也想起了楼将军的那一问，“即便只是在推搡中无意撞倒了烛台，失手害死了对方，这真凶也不能说完全无关，是也不是？”


    而他回答的则是，“的确如此。”


    人割舍不下的，不是情情爱爱，而是深情与厚爱。


    片刻的沉默后，他方点头道：“是。”


    这一低头，低的是对法度刻薄与冷漠的服从，低的是也是无力反驳。


    “那我倒是想一句，亲生女儿犯错，身为父母官，是不是应当缉拿归案，可若真是缉拿，这罪不就来了么。”她嗔笑一声，颇有些阴阳，问道，“我真想看看，负天家，还是负女儿，杨尚书会怎么选？”


    之前唤作杨大人，彼时却称一声杨尚书，分明意在以高高的官帽，将他架在火上炙烤。


    “再者，倘若这件案子判了令媛死罪，那么良世子妃，凭什么能安然抽身？”


    她随意抚过鬓发，笑得有些痴，也有些失了意般，“何况世人传闻，良世子妃当时厚颜无耻，想尽办法要嫁与池世子，谁知道暗地里有无交易，他的话怎么就能当呈堂证供？”


    其实池丰烨本就深受姑娘们的追捧，身上有一些风流韵事也实属正常，至于他曾在秋山村停留的那段时间，同良溪之间的逸闻，上都中鲜少有人知晓，就算知道，也无人敢提。


    但没想到，盛姝竟然能明晃晃地说出来。


    她似乎从没想过，自己能安然抽身。


    摸着慕岑山手腕处缓慢跳动的脉搏，良溪忽然便明白了。


    这是趁机让她做出选择。


    借着今日一事，盛姝挑破了话，就是要告诉所有人，她要施压重查旧案。


    良溪不再是当年籍籍无名的小姑娘，而是现在的世子妃。


    若是一旦旧事重提，牵扯之人众多，不仅是她的名声会再次黑透，恐怕事情闹大，真是她干的，说不定连性命都难保。


    背后会不会是有人推波助澜呢？


    顾不得那么多，良溪喊道：“来人！”


    萧婉的私兵自然不敢自作主张，唯有刑部的人在杨归帆的眼色下上了前。


    “烦请壮士将我夫君安然送回慕府。”


    这时，眼看她扶着慕岑山便要起身，盛姝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上前猛然推开那二人，那二人没有防备，后退了两步，正好留出缝隙叫盛姝挡在前面。


    盛姝满腔恨意，“良溪，我不管你是谁，今日就算放肆又如何，若无人答应重启旧案，我便是死也不会让你离开！”


    良溪被黑夜包裹，周身的空气似乎都被火焰所点燃，原本柔柔的眸子也盛满怒意，眼角拉出隐隐的纹，如刃的寒光。


    她上手摸了摸皓腕处的镯子。


    而慕岑山似乎感觉到，她想在众目睽睽之下，使出那术法，忙按住她的手。


    那二人看着杨归帆愣神。


    只见杨归帆长叹一声，使了个眼色。


    二人会意，便合力将盛姝拉至一旁，不管她是如何拳打脚踢，也绝没有松手。


    “天理昭昭！良溪，你安心吗？”


    盛姝狞笑一声，嘶吼道：“你有心吗？”


    “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