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娘怎么了，为何不说话？您可是想到了什么？”江意晚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恰好瞥见了江念欢将手指收回的动作，她镇定道，“谋害朝廷命妇，其罪当诛。虽然比不上官府，咱们将军府里，倒也有的是审判的手段。姨娘若是想统统尝个遍，意晚自是没有意见。”


    王暗雪此时仿佛已失去了所有辩解的力气，先前江念欢那若有似无的威胁还回荡在眼前。可看如今江意晚的神色，分明并非说笑，无论是选哪条路，她好似都进退两难毫无生机。左右江念欢还在装疯，一时之间估计也不敢暴露。沉默了许久，她只颤声道：“意晚，虞夫人染疾之事，当真与我无关。说出来你们或许不信，我怀疑……虞夫人的病，是欢儿传染的……”


    王暗雪将亲身经历统统一吐而尽，就连江念欢那份异样的成熟也未曾隐瞒。场间众人细细听来，脸上都写满了不可思议——无人能预料到，一个六岁孩童竟能有如此心机。王暗雪的声音在厅堂内紧密回荡，就连江念欢在听见她那番话语后，舒展的身体都忽而僵硬了一瞬。她万万没想到，王暗雪竟会在此刻忽然变节，将一切脏水都泼在自己身上。


    江御仍是无法相信，自己此前自王暗雪处感受到的一切温暖和爱意，不过是他亲生女儿的精心布局。眼前的二人，一个曾是他最怜爱的宠妾，一个曾是他舒心的女儿，无论是谁做出此等错事，于他都是最无法接受的现实。


    尽数听完，江意晚也不再与王暗雪过多纠缠，转而将视线凝在江念欢身上道：“好妹妹，你母亲可是说了，你才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依照大周律例，杀人者，偿命；叛国者，死罪无赦。可妹妹你的运气，真是极好。如今你神志不清，而众多大周律例中偏偏有一条，‘思觉失调者，刑罚减半。’你说，这死罪减半，是什么？莫非……是要将你伤至半死？”


    江念欢颤颤巍巍地翻了个身，将脸深埋在地面，不再显露任何的表情。好似只要坚持这些不合理的动作，便能继续维持她疯癫的人设。


    却听江意晚幽幽道：“所幸……我们尚未报官。既然未曾报官，那国法之前自有家法伺候。小三，依照季府家规，念欢妹妹所犯之罪，当受何等惩罚？”


    “二少奶奶所犯家规过多，数罪并罚，约莫是逐出家门，外加受刑一百二十杖。”小三面无表情地道。


    江意晚抬了抬唇角，冷冷道：“那还等什么呢？来人，用刑！”


    这等刑罚实在过于严苛，江御闻声忍不住出言道：“将离还在此处，这偌大的将军府怎得就任由你当家做主了？你即便想要处置，也应当先问问将离的心意。”


    江御还活在那个季将离专宠江念欢的剧本里，全然不知此刻早已世殊时异。季将离无可奈地站在一旁，只半垂着眼不做辩驳，似是在默许江意晚所做的一切。


    江意晚轻笑几声，又自胸前掏出那枚写有“季”字的掌家玉佩，眼里古井无波：“父亲，您有所不知。婆母一早便将掌家之权交给了我，这将军府，今日还就真由我当家做主了。您和姨娘若是想替她受这刑罚，随时可以顶上。来人，给我拿下！”


    江御与王暗雪二人一愣，瞬间都说不出话来了。


    江念欢还在兢兢业业地装疯，即便已经被人按在了长凳上，也仍觉会有转机出现——她可是这本书的主角啊！当她要受苦受难的时候，一定会有人来将她救下的！


    可比营救之人先抵达的，是直击她腰椎的一杖。骨头在剧烈地震动，皮肉已经开始枯萎，剧痛之中，她惊愕地瞪大了双眼。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还来不及惊呼出声，余下的刑杖便如骤雨般落下，硬生生地将她砸得口吐鲜血。直至身体终于濒临破碎，她才撕心裂肺地喊出了那句：“江意晚，你这个贱人——”


    “停。”


    江意晚抬了抬手，行刑的家丁便听话地停下了动作。她缓步行至江念欢的面前，轻轻掐住她的下颚，逼迫她与自己对视：“怎么？不装了？你不是装的很起劲吗，继续装下去啊。”


    所有伪装的痴傻在此刻被悉数卸下，江念欢极其狠毒地望向江意晚，怒骂道：“江意晚，你今日假公济私，满口谎言存心污蔑于我！我知道，你一直都嫉妒我！你嫉妒我自小独获父亲宠爱，入府后又得夫君照拂，我告诉你，若非你成日使这些阴招陷害我，你根本永远都赢不过我！”


    “是，我是曾经嫉妒过你，可我从来也没想和你比出个什么输赢。”江意晚倒是并未反驳，她面色未变，坦然地承认了自己的情感，“我并非圣贤完人，自是有七情六欲。被你夺走了本应属于我的一切，难道我不能嫉妒吗？只是我虽然嫉妒，但倒也还不至于要因为这点微不足道的情绪而刻意编织谎言来诬陷你。江念欢，人证物证皆在，你所犯之罪，已是无从辩解。走到今天这一步，归根到底，都是你自己的错，是你自己行差踏错，迷途不返！”


    王暗雪一看江念欢不再隐藏，便也豁出去冲上前拖住了江意晚的袖子，哭诉道：“意晚，欢儿她虽然犯了错，可她好歹是你亲妹妹啊……你可不能眼睁睁地送她去死啊！”


    江念欢见状则是狠狠啐了一口，吐出的痰液还带着腥臭的血渍。她语无伦次道：“王暗雪，你又在这里装什么母女情深啊？你要是真心为我好，为何方才要编那些胡话来诬陷我？当初不是你天天在我面前哭，求我帮你想办法独得江御欢心的吗？虞晚英那毒，不是你一点一点亲手下的吗？你以为你今日把一切与自己撇清，江御就能当做无事发生与你恩爱如初？你真是太蠢了！我告诉你，我今日若是死在这里了，你也不必妄想还有什么好下场！”


    江念欢此时所言已是毫无条理前后矛盾，江御在一旁听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全然分不清这母女俩究竟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姨母这话，可就说错了。”江意晚歪了歪头，淡淡道，“常言道，天子犯法，亦与庶民同罪，更何况一介太仆之女呢？妹妹做错了事，自然应当伏诛受罚。只是意晚此时甚是苦恼——妹妹如今不肯继续装疯，姨娘你说，这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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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的刑罚，究竟是接着减半，还是该恢复全套呢？”


    “江意晚，你这个贱人！来啊，有本事就在这里杀了我啊！你以为我怕你吗？我把话放在这里了，这一世你对我做的，下一世我会千倍百倍地还给你。我要让你生不如死，猪狗不如，我要让你跪在我的脚下哭着哀求我……哈哈哈哈哈……”江念欢癫狂地张嘴大笑，浓稠的血液染红了她的牙槽，看上去既恶心又骇人。


    下一世？江意晚闻声倒是心中一动，顿时理清了此前许多无法解释的问题。是了，既然她能重生，江念欢又为何不能？原来一直在重生的不仅仅是自己，还有她。难怪此前诸多事项，她都能够抢占先机，想来一定是因为她曾经存活的时间比自己更久，这才获取了更多的信息。


    只不过，纵使还有来生，那又如何？船到桥头自然直，未来如何，江意晚如今管不了，也不想管。但至少，这一世欠下的债，她必要叫江念欢在此生偿还。


    “江念欢，你可曾听说过六道轮回？”江意晚静静注视着她，视线异常平静，没有任何温度，似是不再凝望着一个人，而是一样即将毁坏的物件，“善行积善果，恶行损阴德，因果报应，天道轮回。就凭你今生所为，桩桩件件，不堪入目。你觉着，你能投胎到什么道去？是地狱道，还是畜生道？这辈子，你都没能好好当个人，你竟还妄想着下辈子翻身重来？当真是痴心妄想。”


    江意晚转过身，漠然吐出两个字：“继续。”


    手持刑杖的家丁得令后，便是没有丝毫犹豫继续再度动起手来。每杖落下，那清晰的击打声便混着江念欢的惨叫，响彻了整个府邸。大口大口的鲜血自她的唇中涌出，滴落在地，汇聚成河。终于，一杖落下，江念欢的身体好似一条被开膛破肚的死鱼一般，头尾剧烈地抖动着弹起，随即便是猛猛一沉，再无任何反应。


    “大少奶奶，此人已经昏厥了，还要继续吗？”家丁问道。


    “晚晚，已经够了。剩下的，就交给官府处理吧。”始终沉默的季将离终于开口说道。久经沙场，他早已见惯了生死，对于通敌卖国之人更是恨之入骨。江念欢自然是罪无可恕，可他也当真觉得江意晚没必要为这种人弄脏了自己的手。


    “嗯。”江意晚缓缓呼出一口气，又瞥了江念欢一眼，便冲小三道，“小三，送他们去官府吧。”


    这个“他们”，自是包括了江御和王暗雪二人。


    王暗雪早已被那血腥的场面吓得六神无主，只敢藏在江御身后露出小半个脑袋，虚弱喊道：“老爷……”


    江御也是闻声一怔，待回过神来，便难以置信地张口道：“江意晚，你，你，你竟敢……”


    江意晚淡淡地抬起头，看着他那张苍老的面孔。重生三世积攒的厌恶和不甘，好似在此刻终于达到了顶点。就连被他喊到名字，她都觉得无比恶心。


    她蓦然笑了笑，那笑容一如那夜山洞中静谧绽放的昙花，不过一瞬，稍纵即逝。


    “小三，请父亲和姨娘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