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主任拿起申请书，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鲜红指印，眼皮跳了跳。他粗略地翻了翻，又抬头看了看陈思港。这个年轻人，脸上还带着疲惫和一丝未散的戾气，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和坚定。


    “思港同志，你们南山村这个决心…很大啊！”赵主任斟酌着词语，“联保贷款，风险不小。而且，我听说…你那个项目，麻烦也不少？银行那边好像……”


    “赵主任！”陈思港打断他，语气诚恳而有力，“麻烦，是有人故意制造的！举报信是污蔑！偷盗建材、意图毁坏水源，我们已经报案，派出所正在处理！人赃并获，口供确凿！这些都是阻碍我们发展的黑手！”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赵主任，信用社是咱们农民自己的银行！不就是要在农民最困难的时候拉一把吗？我们南山村全体村民，用我们的信誉和未来做担保！这笔钱，不是给我陈思港个人的，是给我们南山村几百口人找活路的！只要项目起来，我陈思港保证，优先偿还信用社贷款！绝不让信用社担风险！”


    陈思港的话，句句打在赵主任的心坎上。信用社的宗旨就是服务三农，支持农村发展。南山村这架势，显然是破釜沉舟了。那份按满手印的申请书，沉甸甸的，代表着最朴素的民意和决心。再加上陈思港言之凿凿的报案和口供……赵主任心里的天平倾斜了。


    “嗯…”赵主任沉吟片刻，终于点了点头，“思港同志，你说得对！支持农村发展，是我们信用社的责任！你们南山村这个联保，我原则上同意！不过，程序还是要走，我们需要核实一下申请材料，最快下午给你答复！”


    “谢谢赵主任！”陈思港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脸上露出真诚的感激，“太感谢了！我们全村都等着您的好消息！”


    从信用社出来，陈思港感觉阳光都明媚了几分。贷款有希望了！何永寿的案子也报了！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他摸了摸怀里卢采萍给的饼，决定找个地方填饱肚子，然后去酱菜厂工地看看进度。


    然而，就在他刚在一个路边摊坐下，咬了一口还温热的饼时，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从隔壁小卖部传来。


    紧接着，小卖部老板惊慌失措地跑出来，对着陈思港的方向大喊：“陈…陈思港！电话！快！南山村打来的！急事！着火了！”


    “什么？！”陈思港手里的饼“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猛地站起身，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


    着火？南山村？哪里着火了？


    他像疯了一样冲进小卖部，一把抓起话筒，里面传来刘二壮带着哭腔、几乎破音的嘶吼：


    “思港哥！快回来！大棚！咱们的大棚着火了！全…全烧起来了！”


    嗡——！


    陈思港只觉得脑袋里一片空白，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话筒里那绝望的嘶吼在反复回荡。他握着话筒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撞在身后的货架上，哗啦啦掉下来一堆东西。


    “思港？思港？你听见了吗？快回来啊！！”刘二壮的声音还在话筒里焦急地喊着。


    陈思港猛地回过神，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血气直冲喉头！他什么也顾不上了，一把扔下话筒，像一头发疯的野兽，撞开小卖部门口看热闹的人，冲向停在路边的自行车！


    着火了！


    大棚！


    全烧了！


    这几个字像淬了毒的匕首，反复切割着他的神经。那是他的心血！是南山村刚冒头的希望！是他押上一切、甚至不惜与王晓苑做交易、与何永寿搏命换来的根基！


    是谁？


    何永寿？还是别的躲在暗处的杂种？


    陈思港的眼睛瞬间爬满了骇人的血丝，脸上的肌肉扭曲着，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狰狞！他跳上自行车，两条腿像装了马达，用尽全身力气疯狂地蹬踏！破旧的自行车链条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车身剧烈摇晃，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回去！回去！哪怕只剩一片焦土，他也要回去！他要看看，是谁敢烧他的希望！他要撕了那个杂种！


    风在耳边呼啸，道路两旁的景物飞速倒退，模糊成一片。陈思港感觉不到累，感觉不到身体的极限，胸腔里燃烧的只有滔天的怒火和毁灭一切的杀意！汗水浸透了他的衣服，混合着脸上的尘土，流进眼睛里，一片刺痛，他却浑然不觉。


    远远的，已经能看到南山村的方向。没有预想中遮天蔽日的滚滚浓烟，但一股焦糊的气味，却随着风，清晰地飘了过来，钻进他的鼻腔，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他的心。


    他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沉进冰冷的深渊。


    村口，聚集着很多人。不再是早上签联保贷款时的激昂和希望，而是一片死寂的绝望和悲怆。村民们呆呆地望着村子东头那片原本矗立着二十个大棚骨架的方向，脸上全是烟熏火燎的痕迹，眼神空洞，仿佛被抽走了魂魄。


    刘远旻村长拄着拐杖，老泪纵横，身体佝偻得像一截枯木。卢采萍被几个妇女搀扶着，脸色惨白如纸，眼神涣散，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陈思港的自行车像失控的炮弹一样冲进人群，嘎吱一声停在最前面。他跳下车，甚至没站稳踉跄了一下，目光死死地投向那片土地——


    焦黑！一片刺目的焦黑！


    原本整齐排列、覆盖着部分油毡布的竹木骨架，此刻只剩下扭曲、断裂、冒着缕缕青烟的焦炭，像一片被地狱之火肆虐过的森林残骸。地上铺满了厚厚的灰烬，风一吹，黑色的灰打着旋儿飘散开来，带着呛人的焦糊味。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令人作呕的塑料和木头燃烧后的混合气味。


    二十个大棚，一个不剩！全毁了！


    李大奎瘫坐在一片焦土上，脸上黑一道白一道，头发被燎焦了一片，身上的衣服也破了几个洞，手里还死死攥着一把被烧弯了的铁锹，眼神呆滞，像傻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