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刚出来的樱岛麻衣看到不远处平冢静的背影，加快脚步赶了过去。


    “嗯哼？”平冢静回过头，看向走到自己身侧的樱岛麻衣，疑惑道：“怎么了？”


    “没，只是刚好同路而已。”


    樱岛麻衣指尖掠过耳际，将一缕被晚风撩起的发丝别至耳后。“没想到是秀知院的老师呢。”


    “东京首屈一指的贵族学府，待遇想必很优渥吧？”


    “不过是换个地方吃粉笔灰罢了。”平冢静步履未停，平底鞋跟叩在龟裂的柏油路上，碾碎了几片蜷曲的梧桐落叶。


    走了好一会儿，又像是许久，暧昧模糊到像是个打了个盹的功夫，平冢静突然驻足。


    “到站了，”她指了指不远处的公寓楼，抱臂倚在电线杆旁，眯着眼睛看向心不在焉的樱岛麻衣，轻笑：“跟我走这么久，现在可以揭晓谜底了？”


    “您怎么……”


    “教师守则第一条，”平冢静屈指弹开飘到眼前的柳絮，“当红艺人可不会专程陪女教师压马路。”


    樱岛麻衣忽然轻笑出声。


    “难道不能是憧憬您这样的老师吗？”她指尖绕着身侧的Gi包包的肩带，头也不抬地说道：“既像长辈又像朋友……什么的。”


    “这种台词留给晨间剧如何？”平冢静摸出烟盒又塞回口袋，“所以，关于那小子的事？”


    樱岛麻衣的皮鞋尖抵住路面裂缝里萌发的蒲公英，娇好的面容怔怔出神，那样子就像是期待许久，放学后赶忙跑到小卖部，却没想到自己想吃很久的糖果早就被卖完了，于是只能盯着糖纸发呆的女高中生。


    “今天来找春日野君确实存了私心……”她拎着裙摆坐在行道树围栏上，冰凉的砖石透过百褶裙传来丝丝凉意，“但更在意的是——”


    树影在她白皙的膝盖上摇曳。


    “您总说春日野君像加缪。”她仰起脸，发丝间漏下的光斑在瞳仁里跳动。“说加缪如何思考，如何反抗，却从来没说过……”


    裙摆上的褶皱被无意识抚平又绽开。


    “他们究竟哪里相似？”


    平冢静怔了怔，烟盒在掌心转了个圈。


    “我以为已经够浅显了……”她挨着少女坐下，白大褂下摆扫过潮湿的苔藓。


    “要是贵校的国文课都这么云山雾罩，”樱岛麻衣忽然倾身，那独特柑橘味洗发水的香气掠过对方鼻尖，“校董会该开紧急会议了吧？”


    “啧。”平冢静作势要弹她额头，却在触及的前一秒收手。


    “牙尖嘴利的小姑娘。”平冢静“横”了她一眼，两人又对视一会，又不约而同轻笑着偏开脑袋。


    “知道我和那小子第一次是怎么见面的吗？”平冢静忽然笑出声来，眼角泛起细纹，“那会儿我刚来东京，家当全扔在千叶，车子托朋友帮忙开过来。”


    她耸耸肩，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砖石缝隙里探出的青苔。


    “我当时随手拦了辆出租……准确说是辆黑车。”


    暮色在她睫毛上跳跃，阳光被切成碎影。


    “得亏当时贪小便宜，又赶上航班延误，不然哪能半夜坐上那辆租来的五菱宏光。”


    樱岛麻衣的瞳孔微微放大，平冢静迎着她猜测的目光勾起嘴角：“没错，我和他就是坐黑车认识的。”


    她双手撑在后面，向后仰去，斑驳的树影在脸上游移，“那小子说什么找灵感，大半夜租车当司机，还吹嘘自己是秋名山车神……”


    “聊着聊着，他说自己勉强算二十多岁，”平冢静突然咬牙切齿，“结果四舍五入才二十！”


    “我劝他上学，他答应下次还在老地方等，结果……”她猛地攥紧拳头，“这混小子放我鸽子，我像个傻子似的等了半个月！”


    “后来呢？”


    “后来……”平冢静斜睨她一眼，指节敲了敲砖石，“咳咳，后来就是等来自己的车，然后用实力让他心服口服地上学。”


    樱岛麻衣歪着头，她总感觉平冢静漏了很多东西。


    “就这样？”


    “不然呢？”


    平冢静突然伸手弹飞发间的柳絮，站起身，看着远处的太阳像是个懒懒的姑娘般半垂在山头，悠悠地开口：


    “他平常很无所谓，看着一脸随和的样子，其实只要是不想干的事情，他绝对不会去做，但如果是感兴趣的事情，哪怕只是稍微感兴趣，即便是好奇冬天穿着单薄的衬衫出去晨跑是什么感觉，他绝对也会因为出于好奇心的角度去试一试。”


    平冢静笑了笑，继续道：


    “我从没有见过这种人，可能是日本就是这样的？认真的人都是一样的，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们之中有人因为明天要露营，所以对着老板大喊‘让我加班是不可能的！’、或者是不想写作业的好学生直直盯着自己老师的眼睛，抗议‘写作业是没必要的！’”


    “那您见识的人挺少的……”


    “不，我见识的人很多，”她看向樱岛麻衣的眼睛，认真道：“如果是那些不良和疯子的话，那并不算少见，但我现在说的是并不是他们。”


    “反抗，但别发疯，我说的他们即便知道世界是没有意义的，但也会挺着腰板，大声说‘老子不仅要好好活着，还要活出自己的名堂，甚至还要帮别人活得更好！’”


    她眼神变得温和，如果让秀知院高中部一年级的学生们看到了，绝对会大吃一惊，大魔王居然还能这么温柔的上课！


    “你知道春日野飒多少事情呢？”


    “……是一个孤儿，好像是和自己的妹妹是重组家庭，有不错的工作，能照顾好自己的妹妹和自己。”


    “不止，”她笑了笑，但说出话却是那么不合时宜。


    “他是个孤儿，从小被父母抛弃，被春日野一家收养后，半年后又见证亲人离去，家里的钱被那些亲戚啃噬的一干二净，自己的妹妹还患上了轻度抑郁，还差点因为太好看了被带走……”


    “即便这样，他也只是觉得身边算挺热闹的，”平冢静眨巴眨巴眼睛，搞怪般看向微微张嘴，恍惚的樱岛麻衣。


    “是不是觉得他有病？呵呵……那小子的原话是别纠结人生够不够精彩，把每天当体验卡，该吃吃该玩玩，对离谱的世界翻个白眼，但继续认真的生活。就像加缪的那句话一样……”


    “活着，带着世界赋予我们的裂痕去生活。”


    平冢静看着恍惚的樱岛麻衣耸了耸肩，她能看出来对方有心事，而且还不小，至于是什么，对方如果不说，她也不会主动去问。


    “……谢谢，”樱岛麻衣缓缓起身，拍了拍身后不存在的灰尘，微笑着看向平冢静，“今天我很开心，所以下一周我打算给老师一点惊喜哦？”


    “给我还是给某人呢？不过不能透露一下？”


    “都算是吧？”


    樱岛麻衣点了点头，轻笑一声，留下一句“说了就不算惊喜”，便转身离开了。


    行道树的阴影吞没了她离去的背影，只有鞋跟叩击地面的声响久久回荡。


    “好吧，那我就先期待着了……”平冢静微微一笑，转身走向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