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师没有立刻回答。


    她垂下眼。


    棚屋的残影仍在她瞳孔里闪回：血泊、孩童停止的生命体征和——力竭的自己。


    那些画面并未褪色，只是被她刻入了灵魂。


    “信念？”


    她重复这个词，像在品尝一枚贯穿了她的生命的苦果。


    “我最初只是想救一个人。”


    她抬起手，掌心向上，一缕翡翠色的光晕浮起，满是生机的力量将这处小院填满，院内的药材开始疯长，被晾干的药材也有逐渐恢复的趋势。


    “但他却在我怀中永远失去了生机。”


    她抬手，指尖划破空气，一缕翡翠色的光晕在两人之间绽开。


    “后来，我想救一村人、一城人、一国、一颗星……”


    光里浮现出无数细小的裂缝，像被冻住的河流，每一条裂缝里都倒映着一张死去的脸：病榻上的老人、战场上的少年、胎腹中尚未啼哭的婴孩……


    “我医治患病之人，使他们恢复健康，治疗伤残之人，使他们回归完好。”


    “无数的人在我手中获救，我遍历寰宇，我学遍医术，我将我自己变作无限的生机，延续他们的生命。”


    她收回光，裂缝碎成尘，落在鸣人脚边，像一场无声的落雪。


    被那星星点点的粉尘沾到的小草宛如受到了刺激，草叶瞬间疯长，抽出花穗，又在下一刻枯黄、倒伏，化作灰白的尘。


    “但他们最终都奔向死亡。”


    “受伤，患病，衰老——明明死亡也是生命的一种状态，为何死亡无法救治？”


    药师凝视着鸣人的眼睛，声音在他们耳边响起，语气像是在陈述一个真理，一个事实。


    “我的信念，就是治好名为‘死亡’的——病。”


    药师将自己的力量凝结，落入另一株小草之上，同样瞬间疯长的草叶，花穗抽出，却并未继续下去，宛如时间都停滞了，但它其实并没有被时间停滞，它的茎叶仍在随风飘摇，生命还在流动，它只是被源源不断的生机充满，那生机使他不会同之前的小草一般开始衰败。


    “看，它被我‘治愈’了死亡，因此不必踏入枯荣的命运。永远停在盛放，它最美的时刻。”


    她向鸣人伸出手，掌心向上。


    “现在，”


    “把我的‘药引’给我。”


    鸣人没有动。


    她指尖微微弯曲，像要将什么东西拿走。


    鸣人却先一步按住她的手。


    “如果我拒绝呢？”


    药师却露出了笃定的神色，眉梢挑起，唇角向下，像听见一个并不好笑的笑话。


    “你不会。”


    鸣人沉默。


    “它本该属于我，这是命运，是「不朽」将它提前截下，交给了你。”


    风从两人之间穿过，卷起地上那层灰白的草尘。


    “它本该自己来找我，如今我却需要提前来此地等待你的到来。”


    “现在，把它还给我。”


    强硬的话语，伴随着再次伸出的手，带着十足的迫切，那是她完成自己的目标的最后一个拼图，近在咫尺。


    就在鸣人忍具包即将被里面的东西冲开，她的手中之时，一截白色的剑刃横档在了她的眼前，明明她并不在乎那剑刃是否将她的皮肉割开，但她的动作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硬生生定在原地。


    阿基维利将手中的白色长剑轻轻一挥，将药师与鸣人之间隔离开。


    眼前的人太偏执了，执着是成神的条件，因为唯有坚定践行自身的命途，才能抵达最终的境界。


    然而，眼前的药师，她的执着，是一场灾难。


    鸣人打开忍具包拿出不朽的星神给他的种子，曾经帮助他拖延寰宇蝗灾蔓延的种子，此时也迫切地想要与药师融合。


    鸣人将手指虚拢，黑色的粒子开始凭空浮现，将种子包裹在内。


    求道玉拥有固定与消弭的作用，这颗种子不能就这么给偏执的药师。


    良久，他松开手，掌心却多了一枚黑色的圆玉。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想将它给你吗？”


    药师在阿基维利将她隔离开的时候就不再动作，她十分不解，眼前的人，为什么要阻碍她？


    将死亡治愈——不好吗？


    “为什么不给我？我升格之后，也可以将你们的死亡治愈的。”


    药师迷茫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逡巡，仔细地观察两人的神色，不知道应该是来交还属于她的东西的两人，为何此时竟不愿将东西给她。


    “还是说，你们有什么要求？只要将它还给我，我都愿意帮忙的。”


    “令诸有情，所求皆得”


    “是我未来的道路，只要你们有需要，都可以来找我……”


    鸣人闭了闭眼，抬手示意药师不要继续说下去了。


    “你的理念，有很大的缺陷。”


    “不知道是否是因为你专注于学医的缘故，你看待事情总是缺乏远见。”


    鸣人示意药师看看她脚边拿株小草，被她用来证明死亡的可治愈性的小草，此时不断地轻微抖动着叶子，周身散发着诡异的黑气，叶子的脉络正在缓慢变成枯败的黄色，很快就随着时间的推移整株草都在疯狂抖动，伴随着一片片的花瓣掉落，它步入了上一株小草的后尘。


    “就像眼前的小草，你毫不在意地将它们作为你的证明，加速了他们的成长，而未来寰宇中的生灵，在成为星神的你眼中，与现在的这株小草何异？”


    “你为寰宇的生灵治愈死亡？那你考虑过并不想一直活着的人吗？你考虑过生灵都不再死亡后，寰宇中的生灵便永远在增加，战争的前兆便是如此！”


    “若你拯救了十恶不赦的罪人，使他能一直活着，远离死亡，那么他的继续作恶，他接下来所杀害的无辜之人，要将罪孽算在你的头上吗？”


    药师有些征然，但是，医者的天职不正是救人吗？为何要各种区分呢？


    “我想你是不明白的。”


    鸣人看着眼前的人，她似乎从未想过，或者说，不在乎。


    然而，这些问题，足以将刚刚平静下来的寰宇推入更深的深渊。


    “你可能不在乎，那些被你治愈了死亡的人将来要残害多少生灵，你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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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在乎，那些不再死去的人越来越多会带来怎样的问题，你只在乎你的愿望，你的命途，你的道路。”


    “不分善恶，无所节制，漠视生命的光芒。”


    “你让我如何敢将它交给你？”


    “那岂非创造了又一个寰宇蝗灾？”


    药师双眼失神，看着眼前的人，他的话语让她无法理解，他的理由让她无从辩驳。


    可是——


    “不死——不好吗？”


    “或许好，也或许不好。”


    还不等药师继续问话，鸣人就将剩下的话续上。


    “或许有人愿意不死，愿意一成不变，就宛如那传说中的桃源乡，一成不变，日复一日。”


    “但你的不死缺陷太大，不是吗？”


    鸣人蹲下身，将眼前那株小草掉落的花瓣拾起，花瓣已然枯黄，若不轻柔一点便仿佛下一秒就要变成碎渣。


    “寰宇间的生命那脆弱的精神力如此有限，如何承受漫长的生命带来的损耗？只怕轻则疯狂，重则变为无神的行尸走肉。”


    “而它本身的缺陷也是，本可慢慢成长让虫咬的伤口结痂，让花瓣更加肆意开放。”


    药师看着眼前的花瓣被凤一吹化为碎屑，她坚持的理念也仿佛眼前的花瓣，随风而去了。


    “你呢？即使在祂的影响下你能在此世长存不受影响，可终究有一天你也会死亡，你就不想要一直活着吗？”


    “不想。”


    “为何！”


    “每个生命都有消亡的一天，即使是星神也不例外，我只是意外将自己的时间从中间多接了一段，但我最终还是会迎来属于我的终局。”


    “到时候，无论是什么样的结局，我都坦然接受。”


    “你……”


    药师眼神空茫了一瞬，她感觉自己原本与升格之间极近的距离变得无比遥远，她的道路仿佛被迷雾遮挡，无法前行。


    药师缓缓瘫坐在地，表情空白，不知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了。


    突然，一个托着黑色的圆玉的手出现在眼前。


    “拿走吧。”


    鸣人的眼中的湛蓝仿佛前路的天空，为她指引了方向。


    “但记住——”


    鸣人的另一只手将一枚勾玉递给她。


    “只有你真正地了解这个寰宇的生灵，知道自己真正应该走的道路为何的时候，眼前的封印自会解开。


    到那时，你眼前的这枚种子和这个勾玉，才会真正地为你所用。”


    药师凝视着眼前的两样东西，没有立刻伸手。


    她仿佛正在内心中衡量的天平，眼前的人，把她索要的‘不死’递给她，却要求她必须学会理解“死亡”。


    过了很久，她伸出双手，一只手拿起那漆黑的玉，另一只手接过他手中的勾玉。


    黑玉触及她肌肤的瞬间，化作无数细小的符文，化为一个小小的封印阵，在手腕上隐去。


    “你的命途本身并没有错，错只在，你不了解那些寰宇间生灵的本质”


    “那么，期待与你的再会。”


    到那时，就是你登上神座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