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


    “二号厅”的角落，人山人海。


    所有没在执勤的战士、技术员，甚至连炊事班都跑了过来，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紧张又期待的焦灼。


    人群中央，一台巨大的钢铁巨兽静静趴窝。


    金属与机油混合的、充满力量的阳刚气息，充斥着每个人的鼻腔。


    它，就是太行山军工联合体的第一个“孩子”。


    ——编号001，150马力中型工业柴油发动机！


    三天三夜，不眠不休。


    无数人眼中的血丝，凝聚成这个钢铁心脏的每一个零件。


    今天，是它生命中的第一次点火测试。


    周平顾问亲自带着人，做着最后的检查，神情肃穆得像是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他用扳手紧固最后一颗螺栓，用听诊器贴在冰冷的缸体上，仔细倾听内部的动静，那专注的样子，比对待自己的亲儿子还要上心。


    “报告林总工！一切准备就绪，可以进行点火测试！”


    周平擦去额头的汗珠，走到林川面前，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嘶哑。


    林川点头，目光扫过一张张被机油和汗水染黑的脸，最后落在了李云龙身上。


    “老李，这第一把火，你来点？”


    “我？”


    李云龙一愣，随即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不成不成！这金贵玩意儿，我老李是个粗人，手重，万一给弄坏了，你不得扒了我的皮？”


    他嘴上这么说，一双眼睛却死死钉在发动机那个鲜红的启动按钮上，喉结滚动，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让你点你就点，哪那么多废话！”


    陈更旅长笑骂道。


    “这发动机以后造出来，大部分都得给你那个基建工程兵团用，你不点谁点？”


    “嘿嘿，那……那俺老李就却之不恭了！”


    李云龙搓着一双蒲扇般的大手，在满是油污的衣服上使劲擦了擦，这才像个即将进洞房的新郎官，小心翼翼地凑了过去。


    刹那间。


    整个地下大厅，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呼吸，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


    数千道目光，聚焦在李云龙那根粗壮的、即将按下去的手指上。


    “给老子……响！”


    李云龙爆喝一声，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按下了那个红色的按钮！


    “咔！咔！咔……”


    一阵沉重而涩滞的金属摩擦声响起。


    巨大的飞轮开始缓慢转动，带动着曲轴和活塞，进行第一次艰难的冲程。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嗡……”


    突然，一声低沉的爆响从发动机内部传来。


    紧接着，排气管猛地喷出一股浓稠的黑烟，带着刺鼻的柴油味，瞬间弥漫开来！


    “咳咳咳……他娘的，这是咋了？炸了？”


    李云龙被呛得连连后退，一边挥手一边破口大骂。


    众人也是一阵骚动，一张张兴奋的脸，瞬间写满紧张和失望。


    “别慌！”


    林川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所有杂音。


    “这是正常现象！冷启动，混合气燃烧不充分而已！”


    他走到发动机旁，对负责油路的技术员喊道：“加大供油！继续启动！”


    “是！”


    李云龙再次狠狠按下了按钮。


    “嗡……嗡……”


    这一次，发动机的响应快了很多。


    连续几声沉闷的爆响后。


    轰！


    一声截然不同，充满爆炸性力量的怒吼，猛然从钢铁巨兽的喉咙里爆发出来！


    “轰隆隆隆隆——”


    大地，在颤抖！


    整个“二号厅”的岩壁，仿佛都在这恐怖的咆哮声中瑟瑟发抖！


    那声音，不再是之前涩滞的摩擦。


    而是一种稳定、持续、充满无穷力量的轰鸣！


    它像一头被囚禁千年的远古凶兽，在此刻挣脱了所有的束缚，向这个世界宣告它的降临！


    巨大的飞轮高速旋转，带起呼啸的劲风，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连接着发动机的测试台上，一排排仪表盘的指针，如同疯魔般向上狂跳！


    “转速……五百！八百！一千二！”


    “油压……正常！”


    “水温……正在平稳上升！”


    王涛拿着记录本，用近乎嘶吼的声音，报出一连串令人热血沸腾的数据！


    成功了！


    真的成功了！


    短暂的死寂之后，人群爆发出山崩海啸般的欢呼！


    “响了！响了！俺们的发动机响了！”


    “哈哈哈哈！老子这辈子没听过这么好听的声音！”


    战士们拥抱着，跳跃着，许多老技术员更是激动得老泪纵横，他们抚摸着那震动不休的钢铁外壳，哭得像个孩子。


    李云龙已经彻底疯了。


    他绕着那台咆哮的发动机，又蹦又跳，手舞蹈蹈，活像个在自己孩子满月酒上喝多的老父亲。


    “哈哈哈哈！听见没！都给老子听见没！”


    他扯着嗓子，对天狂笑。


    “这就是咱们自己的心跳！”


    “以后，谁他娘的还敢说咱们是小米加步枪？老子用这玩意儿，给他造出个钢铁军团来！”


    陈更旅长也难掩激动，他用力地拍着林川的背，眼眶里闪烁着晶莹的光。


    林川看着眼前狂欢的众人，脸上也露出久违的笑容。


    这台发动机的诞生，意味着太行山军工联合体，已经初步掌握现代内燃机的设计与制造能力。


    这是从“手工业”迈向“现代工业”最关键的一步。


    推土机、挖掘机、卡车，甚至坦克……都不再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时，一个冷静的声音，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林总工，李团长，旅长。”


    开口的是政委王林亭，他不知何时也赶了过来。


    作为根据地的“大管家”，他的关注点，永远是最实际的问题。


    他指着发动机旁边一个巨大的油桶，眉头微蹙。


    “我刚才看了一下，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这油桶里的柴油，就下去了一大截。”


    王林亭的目光转向林川，问出了一个让现场瞬间冷却下来的问题。


    “林总工，我只想知道。”


    “这台宝贝疙瘩，它的胃口，到底有多大？”


    “我们根据地，从鬼子手里缴获的所有柴油，加上苏联同志援助的那些，拢共也就那么几十桶。”


    “我们……养得起它吗？”


    这个问题，像一盆从天而降的冰水，瞬间浇灭了所有人的狂热。


    是啊。


    发动机是造出来了。


    可它吃的是油！


    是比黄金还金贵的柴油！


    李云龙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陈更旅长的眉头，也紧紧锁了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从那台咆哮的发动机，转移到了林川身上。


    林川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


    他知道，最现实，也是最致命的问题，来了。


    他走到发动机旁，感受着那灼热的气浪和强劲的震动，平静地回答：


    “王政委，您问到点子上了。”


    “这台发动机，在满负荷运转的情况下，一个小时，要消耗掉大概二十升柴油。”


    “如果我们组建一个由十台推土机组成的工程队，一天工作十个小时……”


    林川没有继续说下去。


    但所有人都已经在心里，算出那个让他们感到窒息的数字。


    一天，两吨柴油！


    他们那点家底，别说一个星期，连三天都撑不住！


    刚刚还喧闹无比的地下大厅，再一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巨大的喜悦，在残酷的现实面前，被撞得粉碎。


    造出了屠龙的宝刀，却发现，自己连挥舞它的力气都没有。


    这，无疑是最大的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