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军工联合体，研究所办公室。


    窗外，是数千人劳作时震天的劳动号子，是钢钎凿击岩石时迸发的叮当巨响。


    室内，却只有铅笔在图纸上移动的沙沙声。


    一静一动，仿佛隔开了两个时代。


    林川、陈更、周平、王涛，还有刚刚从前线工地被紧急召回，满身尘土地李云龙，正围坐在一张巨大的会议桌旁。


    桌子中央，平铺着一张崭新的工程总图。


    图纸的复杂程度，让在场除了林川外的所有人，都感到一阵目眩。


    那是林川熬了一个通宵，亲手绘制的“愚公”工程二期，暨太行山一号水电站的建设规划总图。


    “同志们。”


    陈更旅长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严肃的开场白让所有喧嚣都沉淀下来。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最后落在林川身上。


    “今天召集大家，是为了明确我们下一阶段的任务。”


    “一个我们根据地有史以来，最宏伟，也最艰巨的任务。”


    “林总工程师，你来给大家介绍一下吧。”


    “好。”


    林川站起身，拿起一根细长的指挥棒，指向图纸的核心。


    “‘愚公’工程一期的地下厂房主体已经完工，设备搬迁和安装正在进行。”


    “但这，仅仅是为我们的工业心脏，提供了一个安全的‘胸腔’。”


    “要让这个心脏真正强有力地跳动起来，我们就必须解决一个根本问题——能源。”


    他的指挥棒重重地点下。


    正落在图纸上“太行一号水电站”的标注区域。


    “我们不能永远靠缴获来的那点柴油和几台小发电机过日子！”


    “我们要的，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电力！”


    “只有拥有了强大的电力，我们的电弧炉才能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炼出好钢！我们的生产线才能开足马力！我们的地下要塞才能灯火通明，成为真正的铜墙铁壁！”


    “所以，从今天起，水电站项目，正式重启！”


    “并且，要以比之前快十倍，甚至百倍的速度推进！”


    李云龙一听这话，胸膛拍得山响，震得桌上的茶缸都嗡嗡作响。


    “林老弟，你放一百二十个心！”


    “现在咱们兵强马壮，不光有我那个基建工程兵团，总部即将给咱派来了一个整编的工兵师！”


    “几千号人抡开了膀子干，铁锹挖，钢钎凿，我李云龙把话撂这儿，三个月！不，两个月！保证把你图纸上那个大坝的地基给挖出来！”


    李云龙说得豪情万丈。


    在他看来，这事儿的解决办法很简单，就是堆人，拿人命去填。


    然而，林川却摇了摇头。


    “两个月？”


    “太慢了。”


    “啥？！”


    李云龙的眼睛瞬间瞪得像俩铜铃。


    “两个月还嫌慢？林老弟，你可别站着说话不腰疼！那大坝的地基，我瞅过图纸，得挖掉小半个山头！“


    ”全是花岗岩，硬得跟王八壳似的！两个月能干完，那都是风动凿岩机和同志们拿命换来的！”


    “我知道难。”林川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


    “所以我没打算让同志们单纯用风动凿岩机、用铁锹和钢钎去跟石头硬拼。”


    他放下指挥棒，从身后的文件包里，拿出了一叠全新的图纸，轻轻地铺在会议桌上。


    图纸上画着一个所有人从未见过的，造型奇特的钢铁怪物。


    它没有轮子，取而代代之的是两条由一块块钢板链接而成的宽大履带。


    它的前方，装着一块巨大而弯曲的钢板，像一头史前巨兽咧开的獠牙。


    它的身后，则是一个小小的驾驶室，以及一个光看图纸就感觉充满爆炸性力量的，结构复杂的“铁疙瘩”。


    “这……这是个啥玩意儿？”


    李云龙脑袋几乎贴在了图纸上，浓眉紧锁，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坦克？不像啊，没炮管子，也没机枪眼。”


    “是啊，林总工。”周平顾问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满脸困惑。


    “这个机械结构……我从未在任何德国的工业图纸上见过。它的动力源是什么？用途又是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于林川。


    “它叫，履带式拖拉机。”


    林川一字一句，声音清晰。


    “拖拉机？”


    这个词，让李云龙更迷糊了。


    “那不是老毛子用来耕地的玩意儿吗？跟咱挖山有啥关系？”


    “大家可以把它理解为一个移动的动力平台。”


    林川解释道。


    他的手指，点在了图纸上那个结构复杂的“铁疙瘩”上。


    “它的核心，是这个。”


    “一台150马力的中型工业柴油发动机。”


    “它的力量，相当于一百五十匹最强壮的战马，被捆在一起同时发力。”


    一百五十匹马！


    这个数字让李云龙脑子里“嗡”的一声，他倒吸一口凉气，仿佛看到了那一百五十匹烈马被硬生生塞进一个铁盒子的疯狂景象。


    这玩意的力气，怕是真能把山给拱翻了！


    “有了强大的动力，再配合这种履带式的行走结构，它就能在任何复杂的地形上如履平地。”林川继续道。


    “而它真正的威力，在于它的‘可拓展性’。”


    林川又抽出两张图纸，分别放在“拖拉机”图纸的两侧。


    “当我们在它前面装上这块铲斗，它就变成了‘推土机’。一铲子下去，就是几吨的土石。”


    他看向李云龙。


    “李团长，你觉得，它一天干的活，能顶你手下多少个兵？”


    李云龙的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他死死盯着图纸上那狰狞的铲斗，脑子里飞快地盘算。


    一个兵累死累活一天挖一方土，这玩意儿一铲子下去就是好几方，还他娘的不知道累……


    他憋了半天，脸上肌肉抽动着，憋出一句话。


    “这……这他娘的一台机器，起码能顶我一个营！”


    “不止。”


    林川笑了笑，又指向另一张图纸。


    “当我们在它后面，装上这套由油泵、油缸和挖斗组成的‘液压系统’时，它就变成了‘挖掘机’。”


    “液压？！”


    周平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镜片后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


    作为留德专家，他当然知道“液压传动”是什么概念！


    那是代表着当今世界最顶尖的机械传动技术！


    “没错，液压。”林川肯定地说道。


    “利用液体的不可压缩性来传递力量。它的力量，足以轻易地撕开坚硬的冻土和岩石。“


    ”周顾问，您觉得，有了它，我们开凿大坝地基和引水隧道的效率，能提高多少？”


    周平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


    他颤抖的手几乎要抚上那张液压系统的结构图，图纸上每一个阀门、每一根油管的走向，都设计得天衣无缝，充满简洁而高效的工业美感。


    “如果……如果我们真的能造出这种东西……”


    周平的声音都在发抖，带着一种近乎朝圣的腔调。


    “那我们的工程效率，将不是提高十倍、百倍！”


    “而是一个时代的跨越！”


    “我们将从‘人力时代’，一步迈入‘机械化时代’！”


    “这……这简直是……传说中愚公手里的开山神斧！是神仙用的法宝啊！”


    周平的评价，让整个会议室的空气仿佛被抽干。


    陈更旅长看着桌上的三张图纸，看着那台可以随意变换形态的“钢铁巨兽”，他的心跳，擂鼓一般撞击着胸膛。


    他终于明白林川那句“为‘愚公’装上铁臂膀”是什么意思。


    这何止是铁臂膀！


    这分明是要在这太行山里，凭空创造出一群移山填海的钢铁神明！


    “林老弟……”


    李云龙的声音干涩无比，他指着图纸，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这……这玩意儿，咱们……真能造出来？”


    这个问题，问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声。


    图纸是震撼的，是超时代的。


    可现实是骨感的。


    根据地那点可怜的工业家底，能支撑起如此宏伟的造物吗？


    所有人的目光，再一次聚焦到了林川身上。


    林川迎着众人的目光，脸上没有丝毫的犹豫，只有工程师面对挑战时那种不容置疑的绝对自信。


    “能！”


    一个字。


    掷地有声。


    “一个月前，或许不能。但现在，我们能！”


    “我们有了两座五吨的电弧炉，可以冶炼出制造发动机曲轴和履带板所需的高强度合金钢！”


    “我们有了瑞士的坐标镗床和万能磨床，可以加工出精度达到要求的发动机缸体和活塞！”


    “我们有了苏联即将援助的各种设备，齿轮、轴承、阀门，这些都不是问题！”


    “最重要的是，”林川的目光扫过众人，声音陡然拔高。


    “我们有一支敢打硬仗、不怕失败的技术队伍，还有一支能把山都挖穿的英雄部队！”


    “所以，我说能，就一定能！”


    这番话，比战场上最激昂的冲锋号还要振奋人心！


    李云龙眼中的最后一丝疑虑，被彻底冲散，取而代之的是火山爆发般的狂热！


    “好！好！好！”


    他连吼三声，一巴掌狠狠拍在桌子上，震得那张珍贵的图纸都跳了起来。


    “林老弟，你下命令吧！要人给人，要枪……不，要啥我李云龙给你抢啥！我这条命，就交给你这个总工程师！你说怎么干，咱就怎么干！”


    “对！林总工，我们技术科全体人员，二十四小时听您调遣！”周平也激动地站了起来。


    陈更旅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


    他站起身，以太行山军工联合体最高负责人的身份，下达了命令。


    “我宣布，成立‘一号工程机械项目组’！”


    “林川同志，任项目组总指挥，全权负责！”


    “周平同志，任技术总负责，主抓柴油发动机的研制！”


    “王涛同志，负责履带底盘和液压系统的攻关！”


    “李云龙同志，你的基建工程兵团，除了继续‘愚公’二期工程的准备工作，还要全力配合项目组的试制，要什么材料，就给什么材料！”


    “全根据地的资源，向这个项目倾斜！一个月！我只要一个月的时间！”


    陈更的目光，最后落在林川身上，锐利如刀。


    “一个月后，我要在水电站的工地上，看到我们自己的推土机，在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