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却和总装区的欢腾截然不同，充满肃杀和压抑。


    李云龙背着手，在他那一百多号人的“隧道掘进突击队”面前来回踱步。


    这些兵，都是他从新一团里千挑万选出来的。


    个个都是打仗的好手，身强力壮，胆大心细。


    可现在，这帮在战扬上嗷嗷叫的猛虎，一个个却垂头丧气，跟斗败的公鸡似的。


    在他们面前的地上，用白石灰画着各种奇怪的线条和符号。


    旁边，还立着几块大木板，上面贴满林川亲手画的图纸。


    图纸上，画着什么“光面爆破炮眼布置图”、“拱形钢架支护结构图”、“喷射混凝土作业流程图”……


    这些名词，这些复杂的线条，对于这群平均文化水平不超过小学三年级的战士们来说，简直就跟天书一样。


    “都他娘的给老子抬起头来！”李云龙突然一声暴喝，吓得所有人一个激灵。


    “看看你们一个个那熊样！怎么，让你们背几张图，比让你们上阵杀鬼子还难？”


    “王大牛！你给老子出列！”李云龙随手点了一个兵。


    “到！”一个身材壮硕的汉子，满脸通红地站出来。


    “我问你！”李云龙指着一块木板上的图纸，大声问道，“光面爆破，周边眼，间距是多少？装药量是多少？给老子背出来！”


    王大牛张了张嘴，脸憋得更红，吭哧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能一口气扛着一箱手榴弹跑十里山路，可这图纸上那些弯弯绕绕的数字，他实在是记不住。


    “废物！”李云龙气得一脚踹在他屁股上，“这么简单的东西都记不住！你脑子里装的都是浆糊吗？”


    他转过身，指着所有的士兵，破口大骂。


    “还有你们！一个个的！林所长把心都掏出来，给咱们画这么详细的图，这是让咱们少死人，多办事的神仙法宝！你们倒好，一个个榆木疙瘩脑袋，不开窍！”


    “老子告诉你们！这叫‘新奥法’！是林所长给咱们的独门绝技！学会了，咱们挖隧道就跟玩儿似的！学不会，就得拿人命去填！”


    “听不懂没关系！给老子死记硬背！”


    “林所长画的每一个步骤，每一个尺寸，都给老子刻在脑子里！今天晚上，谁要是再背不出来，就别他娘的吃饭！给老子绕着操扬，跑到天亮！”


    李云龙的训练方法，向来都是这么简单粗暴。


    在他看来，没有什么东西是靠体罚和饥饿解决不了。


    然而，这一次，他的老办法似乎失灵。


    战士们不是不怕罚，也不是不想学。


    而是他们真的无法理解，为什么要在石头上打那么多眼？为什么这些眼的角度和深度还各不相同？


    那个叫“钢架”的东西，细胳膊细腿的，真能撑住山顶？还有那个“喷射混凝土”，把泥浆喷到墙上，有啥用？


    因为不理解，所以记起来就特别费劲，前背后忘。


    看着战士们那一脸茫然又委屈的表情，李云龙心里也是又气又急。


    他自己也看不懂这些图纸，但他对林川有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


    林川说这东西牛，那它就一定牛。


    可怎么才能让这帮大头兵，把这些天书给装进脑子里呢？


    就在李云龙急得抓耳挠腮，准备再来一轮更狠的体罚时，林川走过来。


    他刚从空压机那边过来，听到这里的动静。


    “团长，先别急着发火。”林川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林老弟，你来得正好！”李云龙看到林川，像是看到救星。


    “你快看看这帮兔崽子！一个个笨得跟猪一样！这么好的东西，他们就是学不会！”


    林川看了一眼那些垂头丧气的士兵，又看了看地上的图纸，心里顿时明白。


    李云龙的办法，不能说错，但用错地方。


    强行记忆，只能应付一时。


    但“新奥法”的核心，不仅仅是操作规程，更是一种施工理念。


    只有让战士们真正理解“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才能在复杂的实际施工中，灵活地运用，而不是死板地套用公式。


    “这事儿，不能光靠背。”林川说道，“得让他们亲眼看到，亲手摸到。”


    他走到训练扬中央，对所有战士说：“同志们，都围过来。”


    战士们立刻围成一个大圈，好奇地看着这位年轻的所长。


    林川蹲下身，从旁边弄来一些湿润的泥土，在地上堆起一个小小的山包。


    “同志们，我们现在把这个泥堆，当成我们要挖的隧道。”


    他拿起一根小木棍，在泥堆上戳一个洞。


    “以前，我们挖隧道，是不是就这么硬掏？”


    “是！”战士们齐声回答。


    “那掏出来的洞，是不是很容易塌方？我们是不是得用很粗的木头，把它撑起来？”


    “是！”


    林川笑了笑，把那个小泥堆推倒，重新堆了一个。


    “现在，我们用新办法。”


    他拿起几根细长的树枝，按照图纸上炮眼的布置，以不同的角度，插进泥堆里。


    “你们看，这些树枝，就是我们马上要用的风动凿岩机，打出来的炮眼。它们有深有浅，有直有斜，互相之间形成一个受力结构。”


    然后，他用手，轻轻地将这些树枝中间的泥土挖出来。


    一个光滑的、拱形的隧道轮廓，出现在众人面前。


    而且，因为那些树枝的支撑，这个小小的隧道，非常稳固，没有丝毫要坍塌的迹象。


    “看到了吗？”林川指着那个模型。


    “我们不是在硬掏，而是在‘剥离’。我们利用精确的爆破，先把山体内部的应力给释放掉，让它自己形成一个稳定的拱形。这样，需要我们支撑的压力，就小很多。”


    战士们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原来是这个道理！


    “那……那个钢架呢？”王大牛忍不住问道。


    林川赞许地看了他一眼，拿起几根弯曲的铁丝，做成拱门的形状，插在隧道的内壁上。


    “问得好。这个钢架，就是初步的支撑。它很细，但因为它是个拱形，所以非常能受力。它的作用，不是要顶住整座山，而是在我们进行下一步工序前，保证这层‘山皮’不会掉下来砸到我们。”


    “那……喷射混凝土呢？”又一个战士问道。


    林川笑了，他抓起一把稀泥，均匀地糊在那些铁丝和隧道内壁上。


    “这就是喷射混凝土。它会迅速凝固，把松散的岩石和钢架，牢牢地粘在一起，形成一个坚固的整体薄壳。这个壳，才是我们真正的保护层。”


    一个用泥土、树枝和铁丝做成的“新奥法”施工模型，就这样直观地呈现在所有战士的面前。


    他们看着这个模型，再回头看看那些天书般的图纸，脑子里“嗡”的一下，仿佛有一扇大门被打开。


    原来那些复杂的线条和数字，代表的是这个意思！


    原来每一步，都有这么大的讲究！


    “都看明白没有？”林川笑着问道。


    “明白！”这一次，战士们的回答，响亮而自信，充满恍然大悟的兴奋。


    李云龙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嘴巴张得老大，半天都合不拢。


    他娘的，文化人就是不一样！


    自己喊打喊杀搞一天没解决的问题，林老弟用一堆泥巴，几句话就给讲通了！


    “好！既然都明白！”林川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


    “现在，分组！以这个模型为标准，用你们手里的工具，给我模拟一遍完整的施工流程！从打眼，到支护，再到喷涂！”


    “是！”


    战士们的热情被彻底点燃，立刻行动起来。


    这一次，他们不再是茫然地死记硬背，而是带着理解，去演练每一个步骤。


    看着训练扬上那热火朝天的景象，林川知道，这支“隧道掘进突击队”，已经真正有灵魂。


    设备是死的，人是活的。


    只有当先进的设备，和掌握先进思想的人结合在一起时，才能爆发出最强大的威力。


    他转头看向李云龙，发现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团长，正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


    “怎么了，团长？”


    李云龙挠了挠头，嘿嘿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林老弟啊，以后，上课还得你来！我这是干了个啥！啥也不是！”